第九十一章 双驾雪橇

终于，拖拖拉拉耗费近一年半的光阴，我们赶到了本次航程计划中的目的地——中国海的台湾海峡。对于远洋捕鲸船来说，这些渔场在各位船长心中唤起了所罗门宝藏式的迷信，他们坚信这些渔场所产出的油哪怕是用尽了船上的容器都拉不走。可我们又知道，捕鲸业是一种典型的高风险投资活动，这些船东们所买入的股票赔多而赚少是常事。可有趣的是他们永远孜孜不倦地在这个行业投资，或许是因为美国船东们的金库装有和一整头抹香鲸体积一样多的黄金。

而对于水手来说，目的地越远原则上是越好的，至于到哪根本无所谓。目的地远了，航程就长了，有活干有饭吃的时间也长了，预计拿到的拆帐也多了。风险？哼，穷困的捕鲸船水手本来就活一天算一天，简单的脑壳里只想着等到上岸了如何精打细算花掉预支的几块小钱，连应得的钱被长官克扣的觉悟都没有。实际上，对于捕鲸船水手而言，只要长官不过于刁难，每天过的日子也还能算巴适。这或许就是人人都追求的安稳日子。

当然，作为对这方面小有研究的人，我认为我还是有义务讲一讲这台湾海峡究竟怎么有能耐能吸引伽拉泰亚号前来。中国海鲸类资源相当丰富，不说首屈一指也能算顶肥沃的捕鲸场。古中国典籍对鲸类亦有很多记载。中国神话中有一种叫鲲的生物，它生活在北方的海域，有一千多英里那么长。研究表明，鲲实际上指的是中国北部海域出没的蓝鲸，对于古人来说它本身大得就过于夸张了。中国北部海域的蓝鲸是北太平洋蓝鲸种群的主要来源之一。这还只是北方海域，中国如此宽广的海岸线，处处都有大量鲸出没。无论是抹香鲸露脊鲸这种常作猎物的，还是布氏鲸座头鲸这种相对冷淡的，中国海给它们提供了合适的家园。

各位读者或许有疑问，既然有这么丰富的鲸类资源，为什么中国没有产生捕鲸业？我们可以透过古中国鲸传说窥视一番：中国的第一位皇帝，也是世界上第一位皇帝，想要藏在蓬莱仙岛上的长生不老仙丹。但仙岛有一头凶恶的巨鲸守着，船队不得靠近，于是皇帝差人准备巨大的渔网和连发弩，终于杀死了大鲸。要是放在我们这边，或许这斗鲸英雄之桂冠会落到某个赤手空拳的大力神的头上。而究其原因，是因为在同样的年份，中国能生产能与鲸匹敌的造物，而别的文明不能，因此只能赤手空拳——自己的国土已经足够丰饶，不必找大海讨生活，捕鲸业也就不必过多发展。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中国人不了解鲸，古中国从搁浅的鲸尸中了解了相当丰富的鲸类学知识，对他们来说鲸就如同玉石般珍贵。汉语中“鲸（Wal）”发音和“京（Hauptstadt）”一样，更是印证了鲸无可撼动的海洋霸主地位。

“鲸群！鲸群！它们果然又回来了！”回到船上，我们仰望那在主桅上大叫的德克萨斯，如果她有一条狼尾巴必然甩得人眼看不清。伽拉泰亚号不辞千里，就是为这鲸群而来。在我们的长官们看来，进了台湾海峡就如同中国人进了皇城，那鲸群就成了满朝的文武大臣。

它们所应当觐见的皇上当然就是我们亲爱的艾莉兹船长所追捕的那个。可现在皇上微服私访云游天下，众臣群龙无首，艾莉兹船长就趁机当了把僭主。可艇子既来，船长派斯卡蒂用标枪下达圣旨时，廷臣就乱成一锅粥。这并不是它们不懂得上帝福音，单纯就是不服管。我们还记得前面提到，《阿戈尔圣经》中，鲸是大洪水时临终忏悔的罪人们，耶和华给予不完全的拯救的产物。这些圣徒们觉得捕鲸人整天干见血的活计而不虔诚，艾莉兹船长又是一众捕鲸人的酋帅，算是最不入眼的一类。

只不过唯物主义的标枪没有任何偏见，它只挑最肥最壮的扎。船长的小艇被拖曳着在海面上高速而危险地滑行，这样的场景被人们称作楠塔基特雪橇。我们且看小艇果然乘着雪白的浪花，四支长桨高高抬起，如同两对大展的双翼。那带头拉扯捕鲸索的斯卡蒂，与她同名的神明一般，在拉普兰的无尽雪原中，亲自拉缰驾驶飞奔的驯鹿雪橇而行猎。

单驾楠塔基特雪橇就并非凡人之躯可以灵活驾驭。人们乘上这样的雪橇，除了祈祷、紧握索子和时常泼水散热什么都没法做。可是呀，我亲爱的读者，艾莉兹船长的小艇在这本应束手无策的情景下，还有余力寻觅下一个猎物。您或许会说她过于贪婪，已经拴住一头都不满足。可只要您在现场看见她及其艇员游刃有余的动作，一定会改口，宣称斯卡蒂还必须再拴三头才算数。

嘴巴上倒说着轻松，她们小艇上的绳索只够拴两支。艾莉兹船长发现另一头肥壮的鲸进入斯卡蒂的攻击范围，便朝标枪手大喊：“快！十点钟方向！”

斯卡蒂以动作回应。她放开缰绳，而艾莉兹船长只需加点力气便能补充。我们看她抓起标枪，动作还未做好，眼睛就先打出一发曳光弹。那鲸中了枪，眼睛轱辘转要向叨扰者发火，却看见一台准备平射乃至俯射的防空机炮，便知自己如果还不识相滚蛋就算不粉身碎骨至少会撂在那。

生物力一般都抵不过化学力，更何况斯卡蒂的生物力还超越了化学力。不过鲸还是太自卑了，一下能打碎木壳战斗机的尖头炮弹对它来说不过是针尖麦芒。我想是因为它看见了那曾经拖烂了无数雪橇的伙友被此般狼狈地拴着，那群猎手还能腾出一双手招呼它去作伴。大卫击败歌利亚的故事我们耳熟能详，但大卫牵着深蹲到几乎趴着的歌利亚游街示众的场景谁见过？我们就见过！这是巨人对少年伟力最深的折服。

一道十多英尺高的海浪合时宜地闯入猎场想同大家嬉戏。艾莉兹船长见状，非但不害怕，反倒向它呼喝一首表示欢迎：

“各路神明倾巢而出，

驾驭神车司掌日月轮回。

澜呀，既然你敢兴风作浪考验我，

那我不妨与你切磋一番。

掌握好呼吸的节奏，

你的鼻息就和我共鸣。

来吧，海浪，

我要主动扑入你的胸怀。

我愿做太平洋的大征服者，

龙骨划过之处就当作疆界。

鲸呀，看看你们两个，

如同克雅丹和保利兄弟俩。

你们凭借强壮的手脚环球冒险，

却双双败在古德隆恩的脚下。

嘿哟喂！我们才不是古德隆恩，

那个蛇蝎心肠泼辣骚货。

我们也是靠着那健壮手脚，

论武艺你们还差我们百八十里。

两位伙计，别白费力气，

给我们拉车是你们的荣幸。

你们勇气可嘉配享瓦尔哈拉，

好动肉酸主神不会喜欢。”

澜神轻柔而有力地合上她的胸脯，双乳间传来的却不是木板夹碎声。不过数秒后，我们看见两头鲸同时做了个鲸跳动作，尾巴都高出水面数英尺。澜神没资格收走我们亲爱的斯卡蒂和艾莉兹船长。标枪的伤害两兄弟不足挂齿，这一跳却耗尽了他们全身的气数，落水瞬间又承受冲击，就双双心脏爆裂而亡。后来剖鲸时，塔露拉刚旋出一个口，鲸血果然差点给斯卡蒂冲走。好不容易抓稳的斯卡蒂随后果然看见，鲸心如同一只干瘪的皮袋子随手丢在胸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