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斯卡蒂的标枪

如尼文字果然有巨大魔力，能将我的注意力从英姿飒爽的英国女公爵船长一瞬间转移到散发寒光的步枪刺刀上。不知道是本身的还是刺刀反射的，枪身上的如尼符文散发着耀眼的光辉，唤起了我对一个本因过于司空见惯而没有加以注意的事件的回忆。

记得我们在搞歃血动员时曾经使用过一把刺刀，那把是斯卡蒂现在肩上扛着的那把的原有配件。而且这带刺刀的步枪也有名字——格拉墨——奥丁嫡裔西格蒙德·伏尔松的胜利之剑，是艾莉兹船长曾经在战场上使用过的，平时固定在船长室显眼处，方便她随手取下。这把枪大有来头。当时打完一仗清理战场时，有人发现了一名趴着倒在树下的普军士兵，还有一把步枪斜着插在树干上。大家个个卯足了劲都拔不动。直到年轻美丽的艾莉兹走了过来，她只深吸一口气，稍许用力就将它拔了出来。人们都为此欢呼喝彩，认为这神器的主人非她莫属。直到战争结束艾莉兹一直使用它。神奇的是，同样的子弹如果是从格拉墨的枪膛中射出，敌军的创伤无法愈合以至于鲜血流尽而亡，打中敌军的大炮也是一下就会散架；更别说拼刺刀了，刀锋在敌人身上游走如过无人之境。人们将这殉国者的遗体翻过来，发现居然是一名鹤发苍髯的耄耋老人，除右眼被子弹打得稀烂外没有别的创伤——这样的老人家也来当了兵还真是奇事，当然人们也没有搞清他的名姓。后来部队用的枪换了型号就舍弃了原来的，但刺刀仍然沿用；因此人们有时候单独把刺刀称作格拉墨。

我们还记得在打第一头鲸时斯卡蒂掷中了头枪。艾莉兹船长认为那柄标枪头非常有意义，是伽拉泰亚号最终能打到莫查·迪克的好彩头。当晚，这标枪头随她一起沐浴洁身，斯卡蒂在桶外服侍。那氤氲如画的场景请读者自行想象。

艾莉兹船长捧着标枪头，神态温和又虔诚，仿佛手里拿着的是主神刺杀恶狼芬里尔的神枪。虽然处在蒸汽弥漫的热水桶中，它仍然能让艾莉兹的手心感到发寒。

船长看着标枪头上倒映的自己：“亲爱的斯卡蒂呀，你这标枪头是哪位名匠打造的呀？”

“它是由上帝打造的，亲爱的艾莉兹船长。”斯卡蒂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眯着眼睛，年轻又老练的手指在船长柔软又坚硬的背部摩挲。

“哦？”船长仰起头将脸埋在斯卡蒂垂下的发尖中，眼中夹杂着慵懒、怜爱和好奇：“我想我一介凡人能否有幸知晓其来历？”

“您说笑了，亲爱的艾莉兹船长。我们虽然拥有捕鲸技术，但您是各路英雄的统领者，这些标枪头本就应该属于您。我也只是一个临时的守护者，将自己作为枪套四处游走，寻觅它们真正的主人。”斯卡蒂的神态没有丝毫改变。

“你们才是真正的捕鲸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庸俗的船长。”船长放松身体，眯起眼享受按摩服务，喉咙却硬挺起来：“快讲！”

“那是我还是个小学徒时的事。在完成平时的操练后歌蕾蒂娅放我们自由活动。正当我准备和同伴嬉戏的时候，我仿佛听见深渊中有一道声音在召唤我过去，那道声音如同从巨大的空腔中发出，来自下部各个方向。我问同伴他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而每一个人都说没听见。我去问歌蕾蒂娅，她说：‘我的孩子，如果你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就说明你听见了马琳的呼唤。不要因为好奇心而被她给诱惑了，从而闯入格兰法洛的大门再也出不来。别管它，去找大家玩耍。’

“归途中，我尝试不去管它，但我越想着不去听，那道声音越是清晰可辨；我虽然始终没有听清楚那道声音在说什么，但我总感觉这不是马琳幽怨的歌声，而是圣伊莎玛拉在召唤我过去。出于这样的想法，我心中无形的吸引终于化为有形的引力，于是我四处打量确认并没有人发现后，我兀自往下游去。

“海底距离海面虽然不超过一千英尺，但早就已经是漆黑一片。随着我潜得更深，视野中的黑暗中央恍惚出现了一颗明星，那道神秘的声音一开始就冥冥之中指引着我往那颗明星游去。我最开始怀疑是不是看错了，可我越往深了潜，那颗明星越来越亮以至于我开始以为我不是在往海底游而是在前往深空的尽头。

“那明星的本体是我永远料不到的——原来是插在海底泥沙中的一束标枪，枪头朝上。如同我之前说的，它们只凭借侥幸传播到海底的微光却能反射出刺眼的辉耀，像个孤零零的路灯照亮了其周遭约十英尺的一切。那虚无缥缈的呼唤在我能看清那簇标枪后就停止了。

“我看着这簇标枪，我没有找到任何一段经文描述了这东西的存在，至今我都没有找到。我将他们捆好了带上去，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我告诉他们正是我问他们的那道怪声带领我下去发现了它们。正当我想要将发现时的场景告诉大家时，歌蕾蒂娅打断了我，一把将我拉走；脸上满是惊愕。我本想问她原因，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出口。这次我能说我实在地听见了听见水流中传来她在喊‘上帝’这个词，水流也告诉我她的嘴唇在动。后来我不知道大人们干了些什么，最后还给我的只是数个标枪头，木制枪身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的。大人们还说这些标枪头我是属于我的，别人不能用。这就是这些标枪头为什么会在我这的整个来龙去脉。至于枪身就是村里的木匠做的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说是上帝打造的。这显然是上帝新近降下的奇迹。”斯卡蒂此时在按摩船长的两鬓，“只不过其中一把还是落到我的手上！”

“您持有它们不算犯戒，亲爱的船长。”

“哈哈哈！”船长突然大笑起来，手舞足蹈像一个嬉水的少女。好腿在桶外挥舞切割蒸汽，而断腿却只能引来水花激扬：“你说笑了，我亲爱的斯卡蒂。我只是暂时拿在手上赏玩一番，就像歌蕾蒂娅她们那样。你或许说的是我有占有权，但这些标枪头的使用权永远都在你的手上。我不用它打鲸就不算犯戒！”

斯卡蒂用行动回答，船长仿佛从来都没有感到如此放松过。她重新眯起眼，在心里默念那段经文：

“ ‘拉格纳罗克的日子临近，因为我将聚集万国在维也纳争战。城必被攻取，房屋被抢夺妇女被玷污。

耶和华不亲自与那些国争战，因为主必将在她所临之处种下一束金色石楠，并亲自以声唤她。

万军之耶和华说，那第一个采集石楠花束的人，便是斯卡蒂再临。

那日必有活水从挪威海出来，斯卡蒂乘浪而行。石楠花瓣落下之处即万军之耶和华的殿。

地上万族中，凡不敬拜大君王万军之耶和华的，必无光降在他们的地上。’

斯卡蒂呀，你能救我们的民吗？”【注：《阿戈尔圣经：神圣罗马帝国记》第14章；改自奥斯曼帝国围攻维也纳的战役】

······

阿丝忒希娅在打完必需的铁器后，肌肉随着她如其臂力一般沉重的呼气逐渐恢复正常，或许就是她吐出的高能气体曾经充盈了她的身体。神锤缪尔尼尔还未完全降温，船长就踱着步从浓雾中穿出来，在这个临时铁匠铺旁站定，左手拿着一条毛巾，而右手端着一杯白兰地。

“还有什么要打的吗，艾莉兹船长？”阿丝忒希娅用手背擦额头的汗，经过这一番耗力气的铁匠活她浑身没有一处不是汗津津的。幸好她只穿了一条皮质围腰才没有失态。

“你得先休息一下。”船长将毛巾递过去，“接下来有更重的活。”

“呼~”阿丝忒希娅抢过毛巾，在身上囫囵擦了一通后丢在肩膀上，要是将那张毛巾吸收的汗液混进油里或许还能增香。然后她单手叉腰，接过杯子仰头而尽，极尽豪爽姿态：“这一杯就足以我恢复精气神了！要打什么尽管说！”

艾莉兹船长从外套兜里拿出一柄标枪头和一把刺刀，它们都很老旧但保养的很好。船长将它们捧在手上展示给铁匠看：“我要你把这两个混合起来，打成和老刺刀一模一样的新刺刀。至于多的就做成锭子收起来。”

“这完全是小事一桩。”阿丝忒希娅将杯子交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塔露拉弄到她身边的查丝汀娜手上，后者盯着这香汗淋漓又雌壮健美身体出神，离开时直到迫不得已才肯转头。然后她接过两个尖锐的铁玩意，如果不是她的双手饱经磨砺早就被划出两道血痕，但阿丝忒希娅愣是从完好无损的手心上闻出一股极浓烈的血腥味，仿佛她捧着一颗在希达斯佩斯河畔被印度战象践踏的血泥中挖出的鹅卵石。

阿丝忒希娅吞了一口口水，心中浮现一丝莫名的恐惧，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吗？”船长亲切地问她。

“没有，亲爱的船长。”阿丝忒希娅看向船长，神情不变：“这俩看起来有点难打，要多花些时间。”

“细工才能出好铁，我不急着要。”艾莉兹船长曼声说，“那把刺刀是属于斯卡蒂的。按照你的习惯，应该要她来为你掌钳。我就来拉风箱。”

阿丝忒希娅向船长微微欠身。然后她突然抬头挺胸，俯视还蹲在风箱旁的斯卡蒂：“来吧！让我看看阿戈尔标枪和普通标枪有什么不一样！”

“我想应该没有什么不同，阿丝忒希娅女士。”斯卡蒂站起身，神态不卑不亢：“都是能杀死抹香鲸的。”

“好极了！”阿丝忒希娅一边将钳子递过去，一边看着自己的神锤：“嘿，雷神托尔，看你给我留下的烂账！蒂阿兹的女儿前来寻仇，不是去挫你沾满蛇毒的骨灰而是找上了我这个娇弱的阿丝忒希娅！”

“我的父亲不叫那个名字。”斯卡蒂接过钳子，水灵的红眼睛浮现一丝赧色。

“请记住，阿丝忒希娅，‘因此，主自己要给你们一个兆头，童女菲瑟斯托拉（拉丁化阿戈尔语Physestera，是住在挪威海最深处的一位女性神明）必怀孕生子，给她起名叫斯卡蒂’！”艾莉兹船长完整无误地引用“圣经”原文，“她是天造地设的存在！”

“我的名字是我父亲给予的。”斯卡蒂羞得脸颊发红。

“反正如果要敲打你这玩意，得花我百二十分的力气才行。”阿丝忒希娅将它们抛向铁砧，发出很清脆的一响。她在手心上啐了两口，在这期间艾莉兹船长就已经让铁砧重新发红发热。

阿丝忒希娅高举神锤，在旁人看来她的身体像气球一样突然膨大了一些。

神锤落下，传来一道大块金属碰撞的闷响。

“什么玩意！”阿丝忒希娅几乎是尖叫着，“老娘的锤子！”

“嗯？”斯卡蒂很是疑惑，红眼睛眨巴眨巴的。

“看来我们都低估了神器的硬度。”船长也吃了一惊，眼睛直盯着铁砧，眉头微皱。经过阿丝忒希娅全力一击，两件锐器非但毫发无损，还把神锤弄出一个小窟窿，普通的铁砧更是被砸出两道细长的槽，甲板没有砸穿已经是大幸事。

“这就有趣了。”船长作出思考状。

“唉，算了——我可以换一边再试一下，或许是我没有控制好力道。”阿丝忒希娅轻叹一口气，抚摸着尚且温热的锤头，像在安抚它的灵气。

“不是你的问题，阿丝忒希娅。再打只会让你的锤子完全报废。”艾莉兹船长一边低头思考一边出声阻止她。她很快就想出了应对办法。船长伸出手，分别用两只手抓起还有些烫手的标枪头和刺刀，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就大展双臂，让两者宛如决斗一般相互击打。

叮！

众人只听见一道轻微而沉重的击打声，两把神器相碰的瞬间，竟双双碎裂成片，散落在船长的脚前。她弯腰将它们收集起来，捧在手心里给斯卡蒂和阿丝忒希娅看：“现在应该可以了，你继续打吧。”

“这不会改变多少金属的硬度吧？”阿丝忒希娅在这方面是专业人士，对船长的话有些将信将疑。

“斯卡蒂你先帮我拿着。”船长将金属碎块倒在斯卡蒂伸过来的手上，然后又取来其中最大的一片：“你看看，阿丝忒希娅，这是标枪头中部，本应是最厚最硬的部分，也本是你的铁锤遇到的最难啃的骨头。可是现在——”船长用力一捏，那小铁块竟变了形：“——它已经和普通的铁块无异了。你尽可放心地打。”

“那好吧，我试试看。”阿丝忒希娅再次举起神锤，神器碎裂了果然就和普通的金属物件无异了。于是阿丝忒希娅很轻松地完成了船长的要求。

“你过目一下。”阿丝忒希娅将成品递给船长。

“我全程都看着，没有丝毫差错。”船长站起身，侧向斯卡蒂：“你应该先交给它的主人。”

“喏，你看看用着顺手吗？”阿丝忒希娅转而将它递向斯卡蒂，“小心点别冻着了。”

斯卡蒂微微行礼致意，从铁匠手里接过刺刀，虽然有阿丝忒希娅的提醒但她还是感觉自己接过了一根万年老冰，冻得她差点脱手。这是神器热容极小的体现，这也表明它在人手里也更容易焐热。与此同时，三副黑小姐抱着那把未上刺刀的毛瑟1871年式步枪走过来。斯卡蒂心领神会，从黑怀里接下步枪，拉开枪栓检查，已经上了膛。斯卡蒂走向装圣经纸的大桶，扎中一张，鲸油像是被牢牢锁在脂肪里，一滴都不漏出来。斯卡蒂将圣经纸高高举起，本应该滑脱的脂肪块却像咬在刺刀上，纹丝不动，直到斯卡蒂将它凑到油锅边，枪身轻轻一抖才肯滑下去加入它同伴的行列。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人们根本看不出刺刀经受过油腻的试验。然后斯卡蒂走到舷墙边，枪口精准地向上抬四十五度。她扣动扳机，枪口的火焰是神器完工最好的剪彩。

“这玩意得改名了，”阿丝忒希娅单手叉腰，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笑着说，“西格蒙德他儿子捡了格拉墨的碎片，铸成新剑巴尔蒙。哎哟，还真是个屠龙宝剑！”

阿丝忒希娅话音还在我脑海中回响，刀锋散发的恶寒将我拉回现实。呵，巴尔蒙，好一个屠龙宝剑！经由你的无数鲜血大大增加了你原子密排的空间利用率，这是你坚不可摧的根本所在！你做军器时残忍暴虐毫不留情，做礼器又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好一个屠龙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