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过好望角

啊！好望角！希望之海角！财富之海角！船儿从你的鼻子尖尖过，就从饥渴的大西洋到了富裕的东非、阿拉伯与印度，还有遍地黄金的中国！最重要的是，船儿从你的鼻子尖尖过，就是全世界最肥的抹香鲸渔场！伟大的财富航道啊，船儿从你的鼻子尖尖过，口袋空空的人就有了满载而归的希望！

天边那道隼鹰一般的巨大身影是谁？我看到它在嘲笑我们！嘲笑我们的贪得无厌，嘲笑我们的妄自菲薄！你笑吧，尽情地笑吧！我们是大无畏的捕鲸人！我们只要还被称为捕鲸人，就敢在世界上的每一寸海域掷出标枪！管他的抹香鲸，管他的露脊鲸，只要是鲸，只要还有鲸，我们捕鲸人就敢闯到它们在的地方去打！无论是什么席德和维德，还是赛金和艾金，还有什么西尔格和伊尔格，还有无数在人间神界冥界从横交错的无数河川湖海，太多了听到了！鲸跑到哪我们捕鲸人就能追到哪！

司风的神明拉斯威格啊，你尽管坐在你远在南极的玄冰大座，你尽管扇动你遮天蔽日的苍穹巨翼！可怜的神，你为什么不敢露面？是我们捕鲸人的气势吓到你了？是我们的标枪闪了你的眼，让你不敢前来？没错！你就是不敢前来！因为只要被我们捕鲸人盯上了，就小心你的脚踝吧！别让我们用索子套上，整个叉进油锅里，这世上还没有叫做“神油”的商品！嘿哟，让我们来为这新产品定个价怎么样啊？哎哟，这一盎司可不得卖个一千块啊！快过来啊，亲爱的风神，否则我们就要过去啦！

伽拉泰亚号一头扎进狂风中！艾莉兹船长下了令，要乘着大风，迎浪而行！啊！好望角！人们用这满载美誉的称号隐藏了它风暴角的本名，可你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货！人们常说，五十分的利润就够铤而走险，一百分的利润就够践踏一切人间律法，而三百分的利润就敢冒着杀头的危险！一艘满载而归的美国捕鲸船的利润是一百分左右，而伽拉泰亚号的利润光是油就超过三百分，更别说加上其它杂项收入。一般的捕鲸船尚且敢舍得一身剐，您看看我们这利润，高到连邓宁格都形容不了。所以鲸啊！你们是躲不过我们的！更何况，我们还有斯卡蒂这个大杀器呢！

好望角最早就是以狂风巨浪出名的。它位于两大洋的交合处，强劲的西风会卷起高达二十英尺的浪，再加上从南极来的旋转浪和南非海岸的沿岸流，就合成了高达五十英尺的所谓杀人浪。如果以与非洲大陆相对静止的观察者看来，此时的伽拉泰亚号就像一头乌黑的孤鲸，乘风破浪，威武至极。狂风巨浪让这艘美国造木壳船完全成了一头野兽，如果不知道她是一艘船肯定会被认成一头有三道喷水的大海怪。

船外看着越壮观，船内就越狼狈不堪。船帆早就全部吹跑啦，只剩下三根光杆子！浪高大大超过吃水线到舷墙的高度差，冰冷刺骨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无情灌入甲板。对于我们船员来说，我们现在就像坐在飞奔于丘陵的马车上。船上的一切物品都提前固定好了，几乎所有水手都在甲板上，但没有不是固定在船上的某处的。

蕾缪乐和叶莲娜堵着前门，而德克萨斯和斯卡蒂守着后门。海浪冲进来，随随便便就齐腰地淹没甲板，然后又一瞬间从排水口流出去。我们每个人身上没有哪一处不是又湿又冷的。守门者们，我以整个甲板为酒樽，以海代酒敬你们一杯！

玛嘉烈和丽塔每人手握一根牛角，分别挂在舷墙两侧吹号助威。她们强健的身子再加上绳索巨大的拉力保证他们不被献祭给海神。

呜呼！我想此前从来没有人用强健有力来形容无形的声音！

塔露拉瘦高的身体牢牢绑在主桅上，一手扶着帽子，另一只手四处招呼发号施令。她一边喊这个去固定索子，另一边叫那个去将被海浪吹走的东西归位。除了和她拴在同一根桅杆上的那几个人，别的只能勉强听见她竭力的叫喊。但她神秘的黑魔法终究还是比她夸张的奋臂呼喊先让站稳都困难的我们受命。

焰尾难得一声不响地靠在后桅旁。

黑小姐在舵把那不动如山。她自信地微笑着，我想她的鞋底一定是干的吧。

艾莉兹船长果然伟力无边！她只凭借分别系在三根桅杆中部的粗绳索，就敢在甲板上自由活动！她一边巡视现场，一边高声吟哦：

“站稳了，我亲爱的姑娘们！

抓紧你们身上的索子了，

你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

管他外面多么惊涛骇浪，

只要船在你们全都得在！

快听那野蛮的牛角战吼，

那是贡露亲手酿的蜜酒，

你们须毫不迟疑都喝光！

想当年咱们日耳曼勇士，

在日德兰沿海扬帆远航；

暴君埃里克在那设埋伏，

大军重重头盔遮天蔽日；

可我们的大英雄埃吉尔，

提起标枪敢就跃入敌军，

锋指寇首犹如探囊取物。

埃吉尔麾下三十名好汉，

个个英勇无畏斗志昂扬，

石块兵刃犹如骤风暴雨。

懦夫埃依温德抱头鼠窜，

恶后贡希尔德暴跳如雷！

勇敢的姑娘们宰鲸剁浪，

这是你们所应得的荣耀！

好望角何以似百沸滚汤？

那是因为它本外强中干，

知道打不过就虚张声势！

坚持住，我亲爱的姑娘们！

抓紧你们身上的索子了，

莫查·迪克在东方等你们，

在它身上投掷满背标枪！”

“乌拉！”几乎所有人都兴奋地叫喊着。玛嘉烈和丽塔又准确地把握了节奏，我们更有干劲了。可塔露拉却没有说话，在风浪中无声地凌乱着，用混合着怜爱和担忧的眼神直盯着手舞足蹈的船长。

这时伽拉泰亚号突然驶入了一片相对缓和的水域，但却缓缓斜向上行驶。所有人心中都咯噔一下。

“大家抓稳了！要过‘杀人浪’了！”塔露拉大喊道。在桅杆上的人互相手牵着手背靠背围成一圈，玛嘉烈和丽塔也用手脚尽可能勾住每一条绳索，而那四位守门者却只有倚仗墙壁和四肢的摩擦力。

艾莉兹船长果然伟力无边！她在这紧急关头，竟然纯靠臂力把自己升上了前桅下帆桁并在上面站定，所有人都目睹了这惊人一幕。艾莉兹船长抬头挺胸，不管紧贴在额头上遮挡部分视线的刘海，一副王者风范。她仅凭借一条好腿站立在桁上，假腿任凭它悬空，一只手紧抱桅杆，另一只手却叉在腰上，半瞎的眼球里却掷出了最明亮锐利的目光——世界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如此地直面杀人浪。在黑小姐的掌舵下，伽拉泰亚号的船头直指浪尖。船长看着越来越近的水天交界处，不禁吟哦道：

“恩德瓦尔在这浪中游弋，

劈波斩浪仿佛刀刃一般。

且看我裙下有黄金万两，

但有谁敢领受这笔财宝，

连同那只金质的大戒指？

前方就是那悬崖万丈哟！

嘿哟喂！我根本不害怕，

众神保佑只因我心至诚，

虽一孤舟却也万千艨艟！

每一根木板都由我督造，

这微波小浪算什么东西！

我亲爱的黑呀，抓紧舵呀，

别让我看到有任何偏航！”

杀人浪的形貌大致是一个坡度很低的劈形。高速航行的伽拉泰亚号从浪尖倏地飞出。所有人都感到剧烈的失重感，但所有人都面不改色——被鲸尾拍飞过的人怎么会怕这点高度！

伽拉泰亚号斜着扎入海中，大船一度只有三根桅杆露在海面上。虽然这仅仅是一瞬间，就足够船上完全乱套！

有人呛水了；有人被乱飞的物件砸伤了；塔露拉的帽子不见了；焰尾放在兜里的烟斗被海浪女神领走了；黑小姐的鞋底终于被打湿了；海水同时冲破了前后楼的大门，舱内一层被海水淹没，四名守门者也被巨浪一下子卷到舱下去。但她们却顾不得浑身的剧痛，她们还得马上用抽水机将积水排走。

“去——咳咳——”塔露拉管不上自己被呛到的喉咙，一边咳嗽一边喊：“去把门关好！”

于是最靠近两边门的四名水手在短暂的凭借期间解开腰间的索子，迅速就位。

艾莉兹船长一拨开遮挡视线的发丝，就看见船头楼的索子松了。于是她低头喊道：“煌！去把船头楼上的绳子拉好！”

“来嘞！”这被点名道姓的科德角人麻利地解开保命绳，可刚一松手就有一道浪打了进来。幸好塞雷娅没有让海神的阴谋得逞，她及时伸出了援手。

“嗨哟，太悬了。”煌的心随着双脚完全落地才放下。对于捕鲸人来说这种互助微不足道到不需道谢。

趁下一道浪还未攻进来，煌迅速跳上船头楼，在绳索即将脱落之际抓牢了它。

在这不稳定的环境中，水手不可能执行进一步的操作，因此煌就只能守在那直到暴风平息。于是她就一只手握着绳子，另一只手却腾出来叉腰，一只光脚还踩在捆在舷墙下的板子上。她抬头挺胸、志得意满，俨然一面飘扬在船头楼前的星条旗。

一个典型的新英格兰人大概是这样的：头脑敏捷、勇敢无畏、积极进取、追求自由，又厚颜无耻、唯利是图、两面三刀、自以为是。作为一个天生的马萨诸塞人，这一切的性情在煌，尤其是此时的煌身上一览无余。您看看她圆睁的蓝眼睛，想要将他们美利坚的公平正义照到她目力所及之处。而我们亲爱的煌弘扬新英格兰精神的工具不是别的，就是她投掷了近二十年的标枪头，那一个个满是鲜血和死亡的标枪头。

煌十岁时就随兄在捕鲸船上当水手，十二岁就亲手杀了一头鲸，在少女时代就创下了斐然的成绩。她在二十二岁的黄金年龄应聘上船，当了艾莉兹船长的御用标枪手，这十多年来又建立了无数巨大的功勋；其中光是值得写成一部史诗的，已经在那面星光灿烂的旗帜上列明白了。

啊，亲爱的煌！你这个现代的克里斯托弗·赫西，你这个美国的霍雷肖·纳尔逊！对于一个捕鲸人来说，还有谁比你更具传奇性？还有谁能比你更万众瞩目？男人以娶到你这样的妻子而感到荣耀，女人以交到你这样的友人而感到骄傲！我在甲板上仰望你宽阔厚实如一艘战列舰的躯干，那是被充分训练过的天生水手才能呈现出的模样！没有一个人能在看见你后不被你满溢的新英格兰精神所吸引，没有一个人能在看见你后不被你浑身是美利坚式魅力所折服！你热情洋溢，精力无限，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只要看到你人们就能焕发精神，一切的郁闷烦恼一扫而空！这样一个器宇轩昂的人从来不缺友谊！你的右脚踩踏的不是船上的杂物，而是雕像的底座，是我们敬仰你时视线开始的地方！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完美的一个新英格兰人的形象！你可是能站在一号小艇的最头的位置的标枪手，是精英中的精英，先锋中的先锋；尽管现在退居二线，成了神明的替补，但这丝毫不影响你人中豪杰的形象！亲爱的读者啊，只要您在书中读到某个英雄一般的美国捕鲸人，将他想象成煌的模样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幸好煌还有足以还原原貌的肖像存世。这样的传奇人物理应永远传颂！古代的英雄传说一定就是以你这样的人为模板来创作的！只可惜我文笔有限，又是德国人，就让你自己国家的人为你谱写赞歌吧！可是我们又回想起第一个踏上美洲大陆的白人，莱夫·埃里克松，还有第一个在美洲出生的白人，斯诺里·索尔芬松，都是实实在在的日耳曼人呐！

好望角就是为你这样的人量身打造的！狂风巨浪从来都没有磨平你的棱角！你越是接受这样的考验，你新英格兰的精神愈加分明！你挺立在怒吼的大海上，生动地宣告着我们的胜利！我们抬头仰望我们亲爱的艾莉兹船长，她的心中装着此时比斗浪更优先的事务。为什么她要点名道姓地要你上船头楼啊，这是因为她要居高临下地欣赏你！她欣赏你的美貌，欣赏你的热烈，欣赏你无论怎么样都掩盖不了的自信！

司风的神明拉斯威格啊，让暴风来的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