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胡思乱想

抹香鲸身上有一个部位很是引人注目。它能让见者无不羞得和初入洞房的新娘子一样，一看到就齐刷刷地转过身去。男人自愧不如，女人心向神往。

荷兰画家亨德里克·霍尔奇尼斯创作了一幅描摹抹香鲸搁浅场景的版画。我不再描述老生常谈的内容，而直接看向鲸身下半部三分之一处，那附近有四个人。一名绅士搂着他的情人，手心朝那个部位伸出，津津乐道地为她讲解那究竟为何物。看那女人的手紧握裙摆，身体微微后倾，紧张中夹杂着羞赧。在两人与鲸身之间，一个人将手杖和它平行，看起来是想将手杖当做尺子，测量它的长度。而最后一个人则踩在它的根部，认为它是一个天然而稳固的台阶，这样他就可以爬到高处去和同伴会合。

我想您应该已经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了。那个暂时丢在左舷舷墙下的仿佛是黑檀木做的细长圆锥体，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被吊上来，我还以为是从暹罗甲米的圣女洞里拿来的什么宝贝。它的底面直径约一英尺，高约七英尺，锥体的下半部被一片厚皮包裹着。

在大多数人都排着队等鲸脑油时，那个快刀手拉菲艾拉，还有汉娜就去料理那玩意。我们看见汉娜把那块柔软笨重的又黑又软的“木材”吃力地竖起来，双手紧紧将它抱住以免滑脱。对于姑娘们来说，那东西还真的带有一种神秘而浓郁的幽香，可谓是抹香鲸身上排第三香的物质。这也是为什么在干这件事之前，姑娘们很主动地穿上贞操带，嘴上也蒙着布以压制舔舐的欲望。您看看那正与它亲密接触的汉娜吧，那两瓣红烂了的大苹果，让人一看就想去咬一口。她的脑袋尽力扭过去，尽力回避和它亲密接触。

拉菲艾拉也是忍住夏娃式的欲望，抓着解剖刀，半跪在它面前。可她毕竟还是一个人，祈祷了一会后才上刀。我们看见拉菲艾拉灵活地将黑皮整个剖开，然后将刀伸进去割与黑色圆锥本体连接的筋膜，一边割一边转，直到将它整个剥下来。汉娜将它整个扛起来，像丢尸体一样将它一把扔出舷墙，如果再多等一秒，她可能就会做出合乎时令的行为。

没了圆锥本体，两人就自在多了。拉菲艾拉和汉娜合力将那个本来就是卷起的黑皮在甲板上撑开，直到它的长度张大一倍。然后两人会将它内部朝上地在原地摊开晾晒，直到表面干燥为止。这样那块黑皮就被加工成了一张无论是手感和性质都和水产工人穿的那种橡胶围裙差不多的布料。而在那个缺乏如此工业化的产品之前，捕鲸船上做危险活计时就穿用这种布料做成的防护服。鲸脂间的人和舞叉勺的人要穿它以保护自己不受铅与火的伤害，还有麦哲伦常常穿的那套大褂与阿丝忒希娅搞铁东西时穿的大肚兜，全都是用它做成的。如前所述，这种材料每打到一头鲸才能收获几尺，可船上对它的需求又这么大，这又是对需求促进生产这条真理的一次实践。

既然已经提到这玩意，我不得不讲一下关于它的一些事。从我上船工作的那些年的前几十年开始，对于“抹香鲸的本质”的回答，仿佛越来越凝聚成简单的一个那玩意，或具体来说，越来越将英语中“抹香鲸”的词源当作它真实的本源；尤其是近几年【注：20世纪20年代】，这种想法在我的同行之间空前风靡。就用本作的中心，即莫查·迪克来谈，那个“迪克”的含义和我们常说的那个“维也纳香肠”或“施旺茨”是一个意思，这个算是比较直接的影射。

您应该还记得，人们能从《圣经》里找出很多能够一定程度上指向抹香鲸的语句。因此有人声称，抹香鲸就是上帝的那玩意；而且它喷水的动作还真的和创造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的神圣操作一模一样。但要是这样说的话，那装满水的大海又算是什么呢？那现在仍然在捕抹香鲸的人又算是什么呢？现在二十世纪都已经过了三分之一，而不是今年数字的相反数，要是仍然坚持如此古老的思想，怎么不见那些人中再出一个泰勒斯呢。

我只谈一下比较温和通俗也是当今比较主流的想法，就是认为捕杀抹香鲸的行当，尤其是在二十世纪中叶最发达的美国，是一个极度男性化的行业，而抹香鲸本身，则成了一个巨大的、鲜活的男性化的图腾；而使用英语的美国也为“抹香鲸”这个词巧合性地进行了佐证。

可现实中确实也有很多姑娘投身于这个行业，但是我们从来没有看到她们任何一个沉溺于此；反倒是那些在陆上等丈夫回家的娘们，每天夜里都拿着木质的权杖，让自己短暂地当一把世界的王。如果用古希腊人的头脑来思考，就会认为抹香鲸是“极具男子气概，是最雄壮、最有力量感”的生物，一个男人的最终目标就是“与它等同”。可我们姑娘没有那玩意，如果要将“具有男性气概”这个词套到我们身上，看起来哪怕是生拉硬套也是不合逻辑的。

可是这就是事实，亲爱的读者。像我这样投身于捕鲸业的姑娘，全都成了小伙子。要是感性地来看，如果您娶了一个这样的姑娘，我们也可以说您是娶了个小伙子。毕竟捕鲸业本身，就是一个充满力量、热血、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行业，要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来看，居于深闺的人当然是无法胜任的，只有那些随时可以大张开肌肉的人才有资格声称为捕鲸人的一份子。可像煌、玛嘉烈、丽塔这样的人，虽然是女儿身，可要是不仔细看，您一定会把她们当做男人；包括那时候千百个和男人一样在过于阳刚的地方工作的姑娘，无不是具有男性的力量和身体的。

这样大规模的女性男性化最初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劳动力不够。可我们再回望楠塔基特的历史，它早在独立之初就宣布解放黑人奴隶，理由也是一样的。我们知道，哪怕是马里帝国的皇帝，其地位也不会比一个白人娼妓高。可在极度紧张的劳动力需求下，黑人和白人划等号，女人和男人划等号，世上所有的人都划等号，这不正是我们追求的天下大同、世界和平的大盛世嘛。可这种过于绝对的等号往往又埋藏着潜在的危机。历史上的那些过于男性化的社会，最后都将在一次大浩劫中，上下两条竖线头尾相交，变得圆满。我不想罗列它们的名字。

阴阳是交错的，黑白却是分离的。一味地注重黑或一味地注重白，最后只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毁灭。男主外，女主内，这不仅是让小家稳定的诀窍，更是大家所必须要遵循的无上圭臬。可现在这疯狂的时代里，那些流传了几千年的哲言箴语被当垃圾一样抛弃。男性总是占于主导，女性总是屈居下位。哪怕伟大如俾斯麦，也在时代的洪流下低了头。整个世界正在变成一头巨大的抹香鲸。

愿上帝拯救我们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