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那一罐油

算起来刚好干了二十四小时后，所有的柑橘果肉全部都被剥下来了。我们往下看，丰满庞大的鲸身就只下剩我们炼不出油的骨肉【注：这句话意思是按当时的工艺和美国捕鲸船的功能，鲸肉和鲸骨无法利用。20世纪初捕鲸业从业者就懂得将鲸骨和鲸肉完全利用起来】。鲸肉还尚且新鲜，斯卡蒂就在最后一块脂肪吊走后，连续挖了五大袋，足够我们全船吃好久。可限于当时人们的鲸类知识水平和工业发展水平，抹香鲸身上很多有用的部位没有被利用，白白浪费掉。

塔露拉在上面指挥斯卡蒂挖掉鲸身上最后的一些可能榨出油的部位后，鲸身就差不多弄好了，就要来料理抹香鲸的头部。

抹香鲸的骨架比完整的鲸身更容易被世人看到。当我们看到那个和鸭子一样又扁又长的头骨，首先想到的必定是一个巨大的类似于鸭嘴兽的生物，根本不可能想到它原本的像一个攻城锤一样的大脑袋。在我的母语里，抹香鲸（Spermwal）被叫做“罐子鲸（Pottwal）”，这个称呼形象地描述了抹香鲸脑袋本来的形貌及其功能。

我们将这个形状稍微抽象一下以方便后续描述。您就将抹香鲸的脑袋给看作一个四条长的棱是圆弧的柱体，其中一个面也是稍微鼓出去的球弧面；另外一个面由于是被切下来的，形状请随意想象，但大体也是平的。我们再想象一把巨大的铡刀，它沿着柱体最大的对角面将脑袋分为体积差不多相等的两部分。如果我们光看骨架，还原出来的抹香鲸脑袋就是下面那一半。

上面那半就是这个大罐子的内容物所在处。现代人捕杀抹香鲸，最主要的就是为了它身上各种油，而那些油中最名贵、最值钱的，就是被装在罐子里的被称之为鲸脑油的摸起来像稀奶油或没有完全打散的蛋清的物质。上面那半又可以分为由为上下两部分。下部被叫做小脑油舱，主要由海绵结构的黏膜组成，少许鲸脑油附着在它上面。而上部就是大罐子的主体，或被正式称作脑油器的器官。脑油器完全就是一个巨大的空腔，里面能装上超过两千磅的液态鲸脑油。近年的鲸类学研究表明，抹香鲸正是凭借控制充斥着脑油器的乳白色的粘稠液体的状态，从而让它们能够随意而快速的在海面与深海之间穿行，哪怕是U型潜艇也无法像它们那么灵活。

抹香鲸在英语中的词源，就是来自这个看起来似乎令人脸红的液体。可鲸脑油这东西，还真的能让那些贵妇人脸上浮现骄傲的红晕。当一块这样的东西放在不认识它的您面前时，您在看清它的真面目前就会闻到一股及其芬芳的香气，仿佛一下子就来到了荷兰的库肯霍夫公园。请闭上眼睛，想象您漫步在这足足有七十英亩的郁金香的海洋中，虽然看似能见到边界，可您只要随手一拿，必能握住满手花香。若是您愿意屈尊蹲下去，让那些仰着头对您产生好奇的小公主们和您互相能看清对方的脸，她们会很愿意您用手抚摸她们七彩的脑袋。要是您更愿意俯下身子，让自己和她们一样高，进而用自己的鼻头和她们交流，那么她们必然会把你当做自己的同类，邀请您进入完全进入她们的世界。此时您要是轻轻抬头，必然会看见有限大的公园已经变成无穷大的花的世界。您深吸一口气，头发就成了花瓣，双手就成了绿叶，身体就成了花杆，而您富有想象力的大脑就会化作小小的花蕊，让蜜蜂得以采撷您的智慧。无论您原来是王子还是公主，此时您都处在这芳香王国的大舞池的正中央。

睁开眼吧，回到现实中来。鲸脑油就是这样，不仅具有奇异而诱人的芳香，它洁白的颜色又能让人仿佛看见无数新生命，将它称作芳香物质之王也是实至名归的。因此它主要被用来做名贵香水的原料。在医学上，它还被用作镇静剂和兴奋剂；我们在做工时要是感到困极了，便会用手指在盛鲸脑油的桶沿抹一下，然后再放在鼻子下闻一闻，那效果可要赛过十杯浓咖啡；我们的艾莉兹船长不也是时常再用鲸脑油擦拭那枚象征德意志至高荣誉的勋章嘛。而在工业上，鲸脑油是最好的润滑剂和溶解剂等，种类太多了，我不想继续罗列。

对于捕鲸人而言，收获这种芬芳至极的物质是一个极为谨慎的过程。现在鲸身的油基本上已经被刮走了，因此斯卡蒂就必须得将它和头部分开。我不断在强调，鲸脑油是如此的昂贵，因此每一艘船都不愿意浪费一滴。而鲸脑油又几乎是填满了抹香鲸六分之一体积的空间，斯卡蒂在砍脑袋的时候必须得是极为小心的。她先是借着我手里的猴索的拉力，站到滑溜溜红彤彤的肉上，找准抹香鲸的“脖子”，选取它靠后一点的地方下刀。刀快，斯卡蒂的手更快，三下五除二地就让鲸尸身首分离。现在除了脑袋，其它部位已经没有用处了，于是斯卡蒂背靠大船，用力用双脚一蹬，已经瘦成几乎只剩骨头的抹香鲸躯干就这么随波逐流地漂开了去。它在借助身上留下的最后一点油走了几英尺后，缓慢地沉了下去，最后留给我们看的还是那条大尾巴。它微微挥舞着，正在向世间道别。

红松骑士团同时开动两套绞车，将这脑袋尽可能地吊离水面，一直要高到最低处都高于舷墙才肯放心。斯卡蒂抓着用来吊脑袋的索子，随它一起升到半空。

下面就是万众瞩目的捞油时刻。这个从大罐子里捞油的工人需要一定的力气和敏捷，而身材却不能过大；前者普通水手无法胜任，后者让玛嘉烈和丽塔难以上手，但斯卡蒂又在水里泡了一整天，亟需休息。因此德克萨斯就要来干这肮脏至极又干净的工作。

斯卡蒂灵活地跳回甲板。德克萨斯脱光衣裤，只剩一条裤衩，就攀着索子，像猴一样还未看清就已经站到了不比甲板粗糙的脑壳顶上。在干捞油工作时是没有猴索牵着的，因此德克萨斯就只能凭借她脚趾的抓握力和躯干的平衡力来保持自己不跌下去。没有衣物的束缚，她的动作要自然得多。

她一站上去，我手里的猴索就被艾丽妮夺去征用，同时从斯卡蒂腰间取下的另一头被查丝汀娜套上一个大号的金属酒勺。这个酒勺被吊上去，悬在德克萨斯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方。

斯卡蒂将攻船刀插在喷水口处，让德克萨斯把密封的罐子撬开一个口。或许是为了提高效率，斯卡蒂在最后的时刻浅浅地为德克萨斯画出了应该切割的轮廓，让她只需要照着纹路切，就能让乌尔德的生命泉现于人间。这样精确把握的鲸类解剖学连煌都做不到。

口子开了，强大的生命力从里面喷涌而出。德克萨斯吸收了这强大的生命力，打通了身体的每一根毛孔，自起航以来就没有感到如此舒爽。

“啊~呼~”她停在原地，重重舒了一口气，呼走了所有的阴郁和压抑。

如果德克萨斯是乌尔德泉的打水人，那么在甲板上屏息凝神地观察她捞油的众人就是神树尤克特拉希尔复杂的根系。神树为何在尼德霍格的不断啃食下能保持常青呢？还不是多亏了有圣泉的日常滋养。我们每个人都吸取了和德克萨斯一样多的生命气息，一切的邪恶和蠢笨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单纯的圣洁，让我们每个人的背部都长出了洁白的翅膀，从而飞升上天，和天上那一团团白色并肩而翱。此时此刻整个甲板弥漫的油气也一扫而空，为接下来更恐怖的油气做准备。

吸取了足够的生命力，德克萨斯就开干了。她将攻船刀插回原位，然后将酒勺勾过来，双手紧紧握住勺柄，小心翼翼地伸进去。酒勺完全浸入肉眼可见的油面，激起点点气泡。为了不浪费一滴，德克萨斯慢慢地将装满乳白色液体的酒勺从里面拔出。我们看着鲸脑油从勺子外壁滴下，手上都捏了把汗，看到每一滴都回了大罐子才肯放心。

此时几乎全船都投入了捞油的工作。德克萨斯一人在上面挖，下面的人每两人一组拿着一个木桶，轮流接圣水。德克萨斯的动作十分小心，可哪怕她的手再稳，颠簸的船身不可避免地会让少许珍贵的油料漏出，滴到某人的身上都还好，要是滴在甲板上甚至滴到海里，大家的好心情就会减一分。毕竟就是这些鲸脑油，创造的价值可能比其它部分加起来都多。

酒勺吊回甲板。排在前面的艾沃娜和格蕾纳蒂就连忙将它拿来，倒进桶里，最后还要在桶沿甩几下，尽量甩干，才肯再次吊上去。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循环着，直到酒勺捞不出纯的鲸脑油为止。

可捞油工作还未结束，因为还有相当一部分鲸脑油还附着在腔内，于是德克萨斯就必须得整个钻进去挖，直到把所有的鲸脑油都挖干净为止。德克萨斯将罐子口扩大了一些后，将裤衩也一把扯掉，就这么裸着滑进去。进去刮残留的鲸脑油的人要么穿得很少，要么完全脱光，主要不是怕里面的物质弄脏自己的身子。鲸脑油本质上还是一种油，在外面放久了会凝成块，因此既然它在脑油器里是液态，里面的温度应该不会低。我们再回忆一下我之前说的鲸脑油优良的润滑性，那些钻进去的人，全身都会被涂抹上这芳香至极的润滑油，就好像跑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但实际上，既然已经被挖空了，里面主要剩下的就是鲸尸的腐臭和鲸脑腔液的腥臭，哪怕是在鼻子里塞鲸脑油球或许都不管用，可德克萨斯还是得忍着，毕竟她一进去挖，可能又是一两桶。她吃力地在狭小的脑油器里挤，每挖一满桶，就意味着要往里面越深一尺，直到挖满一大桶后，迟迟不见她的脑袋探出来报平安。

“新来的！”焰尾突然指向我，“快上去帮她一把！”这意味着德克萨斯在下面被卡住了，自己拔不出来。

我一想到要当众脱光，还有些扭捏。可焰尾等不及，只是招了招手，艾丽妮和艾沃娜就坏笑着走上来，帮我完成了我自己不好意思干的事，然后将我举上去。我还没来得及脸红，抓着罐子口一拉，也滑进去了。

我一进去，甲板上弥漫着的圣洁的气息立刻就被地狱犬的腋臭所取代。可我还没来得及感到恶心，试图站起来时，就又滑倒了，屁股还坐到一块骨头上，压得生疼。我只得扶着器壁，终于直起了身，可很不幸又面朝下地滑倒了，残留的脑液流进我的口鼻。

我终于还是在罐中一步一滑地往深处走，很快便看到一双白色的脚。我伸出手去抓它，可沾满了鲸脑油的脚让我同样也满是油的手一下子就滑脱了，除了感觉摸到了一个劈形什么收获都没有。可那双脚的主人却由于被以如此敏感的方式抚摸，浑身抽动了一下。我好不容易又往前挤了几寸，终于看到了德克萨斯翘起的光屁股。上面剩余的鲸脑油滴在上面，让人难以不生出非分之想。不知道怎么的，她的上半身卡在深处，进退两难，必须借助外力才能逃生。

我尝试拉着她的小腿，可脑油器内部的一切都实在是太油滑了，只要我稍微用力拉，双手就立马滑脱了，或许科幻小说里描述的无摩擦力的世界就是这样子吧。我越拉，就越是滑脱，可这越激起了我一定要抓住德克萨斯的脚踝的欲望。随着尝试次数增加，我用的力越来越大。可力气越大，滑脱得就越快，德克萨斯就抽得越厉害，可越是失败，我越是要尝试，甚至让我开始怀疑我的动机不是为了将同伴救出，而是想要看德克萨斯身体抽搐。毕竟用自己油滑的手去触摸别人油滑的身体，尤其是在这暖到让人浑身放松的环境中，这难以描述的感觉真的很容易上瘾。

又徒劳地试了几次后，罐子口传来声音：

“喂！里面的！还没弄好吗？”焰尾的声音在空腔中共振加强，听起来很是洪亮。

“我的天！她一直抓不住我！”德克萨斯的声音仿佛从密室里产生，只能通过血肉罐壁传导出来，听起来就像是捂着嘴巴在喊。

“用绳子拴住她！”我转过头，看见一只手从天上的光明中丢下一根绳头。

有了工具就方便多了。我麻利地将绳头套在德克萨斯的脚踝上。一套好，德克萨斯就连忙蹬了蹬腿，外面的人就用力拉。可德克萨斯实在是卡得太紧了，她一下子就被拉到悬空。

“哎哟！痛！也在里面那个，叫外面轻点拉！要把老娘的脚扯下来吗！”德克萨斯呻吟着，另一只脚胡乱飞踢。

于是我就只将油脑袋伸出去，脑油器内部的温暖和外面的寒冷突然形成了鲜明对比。

“轻点拉！里面在喊痛！”我大声朝着甲板喊。还没来得及看清大家，也没来得及发现大家全都盯着我，我就立马将脑袋缩回去。德克萨斯终于落回罐底，另一只没有系绳子的脚不停摩擦另一只的脚踝以缓解疼痛。

正当我束手无策之际，另一道赤裸的身体也加入了油人的行列。待那个拿着一把小锉刀的浅蓝色身影从我身边闪过，我不禁浮起微笑。

斯卡蒂灵活地挤到德克萨斯被卡住的两胁周围，用小锉刀快速像削木头一样，将那块本不应该出现的大肉瘤刨出一块块小碎肉，每刨出一块，洞口就大一些。斯卡蒂在如此靠近德克萨斯皮肉的地方使用这么危险的刀刃，德克萨斯却毫不担心，放任她在靠近自己胁部的地方做雕刻。毕竟斯卡蒂的刀尖是为了把她从更大的苦难中拯救出来。

不过一小会，那块肉已经被斯卡蒂挖大了一圈。斯卡蒂将刀递给我，用双手在罐壁上擦了几下，然后抱住德克萨斯的躯干就往外拔。每往外拔一点，就像按摩师一样用油手在她身上抹一圈，德克萨斯也完全放松，老实地让斯卡蒂将自己完全拔出。

“呼！”德克萨斯一下子瘫坐在罐壁上，“舒服多了。”

“里面的！”又是焰尾在外面喊，“弄完了吗？”

“弄完了！正在挖！”斯卡蒂代替劳累的德克萨斯回应外面的呼叫，然后也瘫坐下来，和德克萨斯头碰头、肩并肩。或许斯卡蒂是想趁这个机会，也进来享受一下难得的温暖和油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