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道义之上

就像当初陛下赏赐，原是个微不足道的事情，谢云霆乃是陈兵饮马之人，如何会在意这等细枝末节，可他偏就不忿，就是要把镇南宠妾灭妻的事诉告到陛下脸上，如是便有了那第一次正式台面上的结梁子。

——不过如今说起来的，倒不是结梁子的事，而是那陈年旧事，便从他去为兄长失踪讨要说法接着讲。

魏允瞻冷嘲热讽，隔岸观火之时，大抵也未想到，没过多久，老镇南王暴毙，镇南王府乱作一团，多少地方脱离控制，贼寇从蠢蠢欲动到了肆意妄为，于是魏允瞻这个富贵公子哥儿慌了，他开始焦头烂额、手忙脚乱，他苦思冥想，到头来也无从仅以自己的力量把牢王府，唯有靠迎娶的方式求得老镇南王旧友的助力。

“此事我向来想不明白。”镇南王魏允瞻声音低低的融在夜色里：“他是习武之人，自律自省，很是节制，因而身体一向康健，就连头疼脑热都是少有的事，如何可能暴毙。”

谢云霆道：“生老病死之事，当时年少气盛想不明白，如今这个岁数，既已不惑，也当知天命了，仍旧不明白吗。”

骨肉至亲之事，他到底是嘴上留德，没有口吐恶言图个报数十年前之仇的快活。

魏允瞻道：“不明白，而且越发不明白了。谢云霆，当初你所经历之事，和我所经历之事，或有关联，这你可曾想过？一南一北，恰似那平衡木上的两端，持木之人，不肯让这木头歪斜，恐其上之物掉落。”

谢云霆摇头道：“常言水至清则无鱼，所谓知天命，你到底是没真明白。平添仇恨之前，不如先想想自己担不担得起。”

魏允瞻急道：“你少在这里装傻！缘何，缘何当初你镇北府里失却个顶梁柱，镇南便也失却个？如今这事情又重演一般，你家里头只一个独子，我这……”

“你这话从何说起啊。”谢云霆道：“庶出的子女也是你的血脉，你偏宠妾室，其诞下庶长子的事，你当我不知？”

魏允瞻愣了一愣，随后道：“你竟不知？”

不待对方回答，他恍然又道：“你竟是不知的。也是，你知道与否，也无甚区别。”

谢云霆岂会看不明白，显然，对方的精神状况说不上太好：“你家出什么事了？”

魏允瞻道：“现下的情况与你所猜想的差不多，总归，你吃粗茶淡饭，我也吃，你睡路边马车，我也睡，你忧心之事，与我也几乎一模一样，我们总归确是在吃同样的苦，谢云霆，此事，我并非唬你啊。”

谢云霆看了他一眼，如今天色幽暗，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他只道：“这是白天就讲过的话了，扰人清梦，想必不是为了说重复话。”

魏允瞻道：“我最是喜欢同聪明人、爽利人说话。谢云霆，你我既然吃着同样的苦，破局之法，很有可能也相同。这禹州城周遭的情况和历史，我正在派人去库籍里找寻，明日一早，定然能集个八九不离十，届时，我可以把所有的资料与你共享，日后如有需要，人手兵力等，也都好说。”

谢云霆道：“允瞻兄如此慷慨，想必也有所图吧。”

魏允瞻于此时压低了声音：“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云霆，盼能如实相告。”

“何事？”

“当初令兄长在书院失踪，杳无音信，此后这许多年里，你们可曾找到过他的些微踪迹？”

谢云霆摇头：“不曾。”

魏允瞻不可置信：“不曾？一丝一毫都不曾？”

谢云霆点头：“都不曾，他失踪的消息甫一传来，家人们心焦如焚、痛心疾首。家父彼时最为痛心，几次三番，尽最大努力找寻，奈何自始至终无丝毫发现。甚至这些年来，与兄长相熟的旧人们，也日渐凋零，这让我们找寻他更加艰难了。”

魏允瞻声音冷了几分：“镇北王不全是实话吧。以镇北王府之力，若真想找，虽不能说一举找到，但起码应当有些线索的。”

谢云霆只道：“我所言属实，不曾。纵然家人们千万般惦记，奈何终究是力所不能及罢了。”

魏允瞻沉默了半晌，随后，显然还是不信的，他毫不客气道：“镇北王，听起来，你们是打算忘却旧人向前看了。”

谢云霆哼了一声：“骨肉至亲，何谈忘却呢。”

魏允瞻不接他的岔，只道：“谢云霆，现如今，我同你谈及此事，是为了排解我们共同的苦难——你难道不觉得，当年之事，和如今之事，极有可能有相似之处吗？若是有朝一日你我二人终于得以走入禹州城中、天机书院里，却发现……却发现当初的事仿若重演一般，则如之奈何？”

谢云霆挑起眼来看了他一眼，神色晦暗不明：“不会如此。”

魏允瞻一怔：“此话何解？”

谢云霆道：“若他二人如当年那般不明不白没了踪迹，给你下达命令的人，也当如当年那般，容许我们进入找寻。如今日这般——试想，他们将你我二人挡在外头，待上一阵子，假以时日进去了发现孩子们都毫无踪迹，此时，他们于情于理，占不得半点道义啊。”

魏允瞻一愣，他一想，这话也对。若是那俩孩子当真失踪了，镇南镇北却于几日后才被容许进入，届时，即便镇南镇北怒而为子发难，天下人也无甚可诟病的——这无疑违背了天家最在意的名正言顺。

“那你以为，眼下这情形，是何缘故。”

谢云霆道：“你我之先祖，都曾与这片土地有缘，你我之家族，也算是深蒙这片土地庇佑。这样的事，你想不明白？”

魏允瞻幽幽叹了口气。

不错，此地竟会地动，倒让人始料未及。

莫非……是这地方的秘辛似有危机，陛下意欲用两个世子牵制两王府，逼着镇南镇北帮他守住城门？

魏允瞻想到这里，却又忽然头脑清明，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镇南和镇北，注定不可能是一个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