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绞痛，连握刀的手都痉挛了，一直在颤抖，血很快从姜亦的身体里流出来，落在水中，也落在人鱼的胸口。人鱼在触到鲜血的那一刻发了疯一般嘶吼起来。双腿上的力也泄了一半，被人鱼扔了出去。
钟欣雅眼见姜亦鲜血淋漓地飞出去了，心头一激，直觉不妙，飞身上跃就去接她，手忙脚乱之下尺寸出了偏差，时眼睁睁看着姜亦整个人被狠狠抛进水中，当场吓出一身冷汗。
姜亦真是不要命了，她刚想跳下水中去找，周围忽然狂风大作，海啸陡然来临，水花劈头盖脸，一个站立不稳身子直接仰跌下去。
幸好身体底子还在，跌到水中后连退几步，勉强站稳，水雾中，却再看不见姜亦的身影。
“姜亦！”
回应她的只有涛涛浪滚。
程美儿一个疾冲助力翻上巨石，整个湖泊水漫金山般翻涌而来，石壁基本全都坍塌，眼前突然开阔，触目所及，全是无边无际的白色浪头。只某一处，呈现若隐若现的黑，她的视力一贯不错，再细看之下，果然浮现一抹黑影。摇摇晃晃，一下又一下随水流飘动。
过了好一会儿，程美儿可算是看清楚了--那不是黑影，是浓重的血色。
“亦姐？亦姐！”
水声太大，说出口的话很快被水淹没。
项阳的思绪在钟欣雅和程美儿的呼喊声中回过神来，头皮狠麻了一下，循声看去，只觉得脑子里嗡响。
姜亦，杀红了眼。
***
姜亦一开始并不想把场面弄得那么难看的，可是她千算万算没料到，自己入了水之后，血液很快被稀释，被冲淡，了无痕迹。
人鱼只沾到了她少量的血，正在水中上蹿下跳狰狞发狂，过不了多久又会卷土重来。姜亦这时候才算是明白，为什么它选择不出水--如果说姜亦的血是致命毒药，那么水就是最好的解药。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大放血是想一举拿捏对方命门，一击制胜也算死得其所。现在，算了，趁现在吧，乘胜追击，它想把自己洗得窗明几净，她就血洗乌伦古湖。
她忍住身上各大伤口带来的痛楚，凭借自心底而起的杀意，一咬牙复又窜跃到人鱼的背上，心一横，扬手挥刀，沿着自己的虎口向着掌心割了一刀。
人鱼在水下反手抓住姜亦的腿，发出一声尖利而又阴森的吼叫，想把姜亦倒拎拽起，扔得越远越好。
然而姜亦流血的手掌死死扒在人鱼的背上，血液顺着鱼鳞一滴滴漫进它那丑陋的躯体内。
很快，姜亦脚上的那股强拽的力量泄了一半。
她已然扭曲的脸上终于绽开一抹鄙夷的笑，睥睨一切获胜感油然而生，语气森戾地吐出一句：“去死吧！”
她看着血肉模糊的手掌，似乎很是满意，举起手中的刀，又分别对准自己的胸腹部、颈动脉、手腕几处割了下去，又快又狠，鲜血飞溅，染红了整一把刀，也染红了脚下一方湖水。
碧波蓝湖，由此成了汪洋红海。
人鱼已经彻底不再动弹，姜亦用自己最后仅存的一点力气从口袋里掏出小半张地图，呵呵笑起来。没多久，手心一股冰冷的气息一路上窜至心尖。
她笑得更厉害了，举起手里的刀，刺向了自己的心尖。
很快，意识渐渐涣散。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头看向于朗。
于朗啊，这一路不知所终的旅途、生死难测的境遇是她不得不接受的命运，她全盘接受。只可惜，连未曾说出口的告别都找不到安放之处。
最后一刻，她眼前浮现的是，春夜一起慢跑的场景，感受无限自由，大汗淋漓，后背全湿。回家冲去洗澡，穿情侣T恤，在阳台等头发干。晚风吹拂，他弹琴她读诗，温柔度夏。
于朗啊，不是我不愿同你诉说，可是就算爱人之间情感再真挚再黏腻，总有一些事情需要独自吞咽；总有一些骄傲、委屈、破碎、无力，还有秘密、不舍、既定的结局，只能独自吞咽。必须吞下，就像必须亲自吞咽药丸一样吞下。
她注定孤独死去，在惊涛骇浪中几近沉沦与折磨，也只能她独自承受。
终于撑不住了，姜亦渐渐闭上了眼。
眼前出现了幻觉。
那是……那居然是一棵树。日复一日，树梢鸟雀离巢归巢，树下人来来去去，姜素就坐在树下，看清晨升起一缕细细袅袅的烟，看傍晚落下一轮如血斜阳。
没错，外婆最喜树，曾不止一次同她讲过的。她也喜欢树，坚韧而强大，无声且温暖。也想成为像树一样挺拔的人，坚硬且真实，沉默而广阔。
不知道于朗还记不记得，他答应过她的，会把她葬在后花园的桂花树下……
***
于朗转醒的时候，四周都很安静。一汪血湖，水波无澜，静谧到可怕。
目之所及之处，全是血，人一下子懵了，脑袋也炸了。钟欣雅、程美儿和项阳都在他身旁躺着，姜亦平也躺着，她双眼紧闭，满脸鲜血地平躺在湖面上，脸正对着于朗的方向。衣物破损、满脸血污，完全看不清面目，脸上却还隐约可见是在笑的，这笑容也是充满血色的：她分外洁白的牙齿上也都沾满了血。
她像漂浮在血湖上的一个死人。
目光转向插在姜亦胸口的那把刀，于朗的心就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跳动，霎那间灰枯。再忍不住，怒吼出事：“不！阿亦，不！”
他不信，不应该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告诉自己，凡事往好处看，姜亦一定不会有事的，他连滚带爬跳下水，因为紧张而不断呛水，最后靠近姜亦的手，抖得和筛子似的。
阵阵的血腥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沁进鼻腔，吸入肺部，似乎在提醒着他，他未能参与的这场搏杀，究竟有多撕心裂肺，又有多惨烈。姜亦抱着必死的决心朝自己下手的时候，又该有多痛。
于朗眼睛刺痛，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嘴唇张了张，想要再喊出什么，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了。胃部痉挛般剧烈抽搐起来，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紧紧捂着，最后哗啦一声吐了出来。
太久没进食，只有胃里的酸水连着胆汁一起吐了出来。
【第五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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