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背水一战

在这个秋天里，北京的经济生态仿佛持续经历着一场无休无止的微弱地震，并不会天崩地裂，血肉横飞，但是所有人都在隐隐的轰鸣声里，惶恐度日。人们的脚底抓不紧地面，头皮绷紧的感觉让他们担心随时都会被抛向天空。

云烟的公司也一样。

《T.A》的广告总额下降了27%，销量下降了18%，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严峻事态。当然，你不能指望人们在担心明天是否还能拿到薪水、后天超市的西红柿是否会变得比猪肉还贵的同时，还有心情拿出宝贵的时间悠闲地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着文艺杂志——外滩艺术馆的展览关云烟屁事，几百年前欧洲的哪个作家曾经写过中国游记关云烟屁事，某种传统的民间工艺快要失传了关云烟屁事，哪个雕塑家在卢浮宫里开了展览关云烟屁事，哪个设计师在出柜之后就立刻出轨了关云烟屁事。

人们忙着活命，没有心思怡情。

云烟偶尔路过街边的报刊亭，发现不只是云烟们的杂志，另外还有大堆大堆卖不出去的时尚杂志花花绿绿地堆在地上，车轮和鞋子带起的灰尘把那些封面上明星们靠PS修饰得完美无瑕如同鸡蛋壳般的虚假面容，弄得灰头土脸，几近狼狈。

赵瞳的脸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他总是紧绷着面容，人中拉得比伏地魔都长。要不是他的眉毛浓密漆黑、鼻梁挺拔英武，看起来离伏地魔的造型有点远的话，云烟真的要怀疑他随时都能从西装里掏出一根魔杖对着打瞌睡的员工念出一句“阿瓦达索命”来。

他不再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去研究最新从西班牙过来的瓷器是不是值得下手收藏一套，也不再有心思不断指示云烟和Maria满北京为他搜寻各种口味的咖啡。

他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议，打不完的电话，看不完的文件。他的手机只要一空下来，就是连接着充电器的，否则在他一个电话平均四十五分钟的高耗电状态下，别说是iPhone了，就算换成电力强劲得简直像是使用了核电池一样而且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公司正在全力准备启动明年新增加的一本艺术类的杂志。

本来在策划产品线的时候，正当《T.A》的高速增长期，那时候源源不断的客户资源和读者群，让公司对新的刊物有着足够的信心，在之前针对广告客户召开的内部招商酒会上，无数品牌的营销部门头子都挤破了头地想要将《T.A》旗下的新增刊物作为他们新的广告营销平台。

然而，仅仅两三个月的时间，整个天地仿佛都换了颜色，之前的朝阳红瞬间被刷成了黄瓜绿。当初所有财大气粗，恨不得直接拿几公斤重的成捆成捆的粉红色现钞砸到云烟们脸上的品牌厂商们，仿佛都像是被扎了眼儿的轮胎一样，不再蹦跶了。他们口中最高频率出现的对话也从“没问题，多少钱，我们投”，变成了“不一定，便宜点，再看看”。

因此，在整个北京都风雨飘摇，所有公司都在削减开销、缩紧战线的时候，云烟们却比谁都忙。甚至公司不仅没有裁员，反而为了即将到来的崭新刊物而组建了新的团队。别人对云烟们临渊羡鱼，然而云烟们冷暖自知。

这究竟是世纪末日般的饮鸩止渴，还是釜底抽薪的背水一战，谁都说不清楚。大家都像是被突然赶上钢丝绳的小丑，战战兢兢地往前行走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全军覆没。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尽管公司还是维持着运营，没有从云烟们的薪水方面缩减开支，但是，在这个CPI指数就像是一个发烧的胖子胳肢窝下的温度计般猛蹿不止的时代，不加薪就等于是扣钱了。

就连Maria最近也不再疯狂地购买高跟鞋了。要知道，她以前最羡慕的就是蜘蛛了，她一度想要在肩膀上弄一个蜘蛛的文身，面对云烟的困惑，她说：“因为它有八只脚啊！每天能穿四双不同的高跟鞋！”云烟讽刺她：“那你去羡慕蜈蚣好了！”她严肃地拒绝了云烟的提议：“不行，那我会破产。”公司甚至有人开始带盒饭来上班了——要知道在以前，《T.A》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不吃饭的人，比如Maria为首的那帮死瘦子，一种是只要吃饭就可以开发票报销的人，比如以顾远、顾惜为首的那帮死总监。既然做不成穿金戴银的饿死鬼，那么至少也别变成皮包骨头的穷光蛋吧——多吃一点，至少气色看起来红润，面相不至于格外带衰。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过得捉襟见肘。总有一些人，是上帝的宠儿。云烟以前一直将这个标签贴在赵瞳、陈羽生，或者顾远、顾惜身上。云烟从没想过有一天，云烟会把这个词语放在夏锦头上。

她可以是“薄命的红颜”，可以是“悲伤的灰姑娘”，可以是“空谷幽兰谁人知”，可以是“空山关外清弦月”，但她怎么都不可能、也不应该是“上帝的宠儿”。可云烟错了。

夏锦对艺术品市场的了解和她自身对艺术知识的强大储备，让她在新杂志的筹备过程中如鱼得水。在近乎完美地完成了几项统筹工作之后，她就已经从美术助理晋升为美术主管，然后前几天，云烟刚刚听说她变成了新杂志的运营总监。她就是那条翻身的咸鱼，她就是洛阳的贵纸，她就是那条跃过了龙门的鲤鱼，大摇大摆地从浦东游到了浦西——更何况她背后有一个掌握着公司一大把股份的男朋友作为坚强后盾。的国产山寨机，云烟相信也一样垮棚。

进入《T.A》已经三年多的云烟，现在行政级别比夏锦还要低。尽管云烟和Maria都算是特例，手上的隐形权限非常地大，毕竟林他们都是皇帝身边的人，就算吹不了枕边风至少也能嚼舌根。但是在台面上，夏锦是凌驾在云烟们之上的——至少叶传萍召开的每周例会上，有属于她的一把椅子，而云烟，只有在赵瞳需要咖啡的时候，才有资格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