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上官峻这一走，边关若无战事，就回不来了。
将军营帐中间，被一个屏风一分为二。
前面是与众将领议事的地方，摆了一张桌案和两排椅子。
后面是一张卧榻，行军途中一切从简，就算是将军也只能睡帐篷里。
这时，上官峻明明在桌案前凝思。
屏风后面竟然传出些许动静，好像是有人吃了狗熊豹子胆睡在将军的床上。
但是上官峻并没有生气，而是关切地赶紧转身进去看看。
原来是副将纪羌，难怪如此。
纪羌从小跟将军一起长大，甚至曾以兄弟相称，又身兼多位将领的关爱。
向来有些特权，比如睡在将军床上，让将军无床可睡，只能在外间打地铺。
里面有一股隐隐的血腥气，纪羌一脸苍白地坐在榻上。
嘴唇干裂，一身冷汗，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本来因为他宿疾在身，闯北宣国军营营救陆瑾的时候，上官峻就不想让他随行。
但纪羌坚持，说陆瑾安危事关镇国将军和他的关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事实也确实如此，如果没有纪羌料敌先机的一箭截断。
恐怕，上官峻这次的营救和突袭就是无功而返了。
但是刀剑无眼，对方虽然在准备撤退，兵马凌乱。
但人多势众，纪羌不小心被流箭所伤。
伤得是很重，常人这么多天至少都结痂了，何况军里本就是一群糙老爷们儿。
看陆瑾在和方湖笙对阵时受了伤又在敌营挨了刑讯，这时候都已经活蹦乱跳了。
但因为止不了血，伤口迁延不愈，战场死人之多，病气盘旋不散，实在不利于养伤。
现在的纪羌，确实不适合在边关呆着。
上官峻摁住刚醒就想往外跑的纪羌，说道。
“干什么去，这么多天才醒，你赶得上热乎的吗？”
说着，又赶紧递上一杯水。
“陆瑾没事儿，咱们明天回京。”
“回京？”
纪羌刚要喝，听到这陌生的两个字停下了。
从他记忆里，就是在这片经年飘雪严寒的塞外边关。
从来没去过京城那片锦绣丛里，更没见过江南的春光潋滟，秦淮河上的吴侬软糯。
上官峻倒是和已经变成死鬼的老爹回京叙职的时候，待过一段时间。
但也只记得，皇殿里那种死寂和同龄的那些纨绔的天真残忍和无知荒唐。
“别瞎想，圣旨到了，还能抗旨不尊？”
上官峻解开纪羌肩上已经又被血染透的绷带，把止血的药粉不要钱一样糊了上去。
“也是。”
纪羌很少附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跟他对着来。
军里组织新兵看副将和将军吵架，也是一大特色活动。
“老爷子是该给你说门亲事了。”
手一抖，上官峻不小心把一瓶子药粉都倒了上去。
随后假装无事发生，缠了新的绷带。
“要说也是给你说，你比我还大几岁呢。”
“军里像我这个年纪打光棍的一大把，谁着急了？”
纪羌混不吝地说，想到那些十几年没回过家的兄弟们，长舒一口气。
虽然他从小在这里长大，不想离开边关，不想离开战场。
但他知道，军里的弟兄们不是这么想的。
他们家里又年老体衰的父母，有久别未见的妻子，也有错过十几年的儿女之情。
能争取到回京的机会，对于戍边的将士们来说，就像冬天在野外斥候整晚，终于看到黎明的那一丝晨光划破天际。
是有些人拼了命，也没有等到的圆满。
“那我也不着急，你千万别提醒老爷子，他回家这么多年了，早就懈怠管事，估计连我几岁都记不清楚，只要你不提，我们还是好兄弟。”
上官峻避开伤口，勾肩搭背地说道。
“我觉得你想的太好了，没准儿一回去皇帝就给你赐婚了呢？”
纪羌眯起一双眼睛，有些不爽某些人的自作主张。
虽然戍边将军一定得回京受封。
但如果上官峻不是趁自己昏迷的时候把副将的名字也写在了奏折里，纪羌是可以留在边关的。
留在这里，等下一个将军，等下一个戍边十多年的军队。
“他还顾得上管臣子的婚嫁之事？朝臣就储位空悬的问题都吵了好几年了，除了二皇子娶了宋大学士之女，那三皇子和自己的侍读搞得不清不楚，五皇子又天生不足……”
上官峻说着玩笑，脸色却愈发严肃起来。
“恐怕这京城里，也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
纪羌替他说了最后的一句话。
此时，在京城，广阳侯府。
又是一年正月，侯府开始准备年节的事物。
往年只有这段时间，院里的姨娘庶女们的饭桌上能见着点肉腥气儿。
赵姨娘自从那次被程令萱明里暗里刺了一通儿，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又护妹心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吩咐除了份例按时送过去。
平时，基本拿她当个院里的透明人。
程令萱巴不得她这样，靠着自己隐藏存在感的一把好手。
现在除了早上请安，萧氏叫众人去赴宴都没人想的起来她，感觉安生了好一阵子。
这几天上街采买的时候，程萧萧总会跟她一起走。
但是出了侯府门前的那条大路，两人就分道扬镳。
一个去给程莹莹买药，一个去找她的情郎。
赵姨娘显然是管不住程萧萧的，只罚了几日的闭门思过。
显然拦不住这姑娘向往春天的心，只往外面飞。
也可能是对萧氏说的亲事，彻底歇了心思。
觉得女儿自己找的虽然没什么门第可言，总不至于跟她二姐姐那样守活寡。
或觅良人或攒嫁妆，赵姨娘和叶姨娘都在为自家的姑娘们早做打算了，总不能指望那个不拿姑娘们当人的萧氏。
程令萱看着她透着愉悦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好在那个书生看起来是个规矩的，不至于闹出什么丑事。
想着，她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城外的那家药堂价格要更公道些，因为守着山，药材效果也更好。
近来，程令萱都是去那边买药的。
就是出城后得经过一段树林里的小路，四下无人，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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