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崇二年夏，这是赵清灵被封为格桑王的第二年。
去年冬天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个除夕，各地封王觐见，按照规矩赵清灵也该回望都的，但是刀蛮部自从铁木完烈战败、被囚鞑靼宫廷后便蠢蠢欲动，鞑靼不太平，赵清灵便上书望都，去岁冬天留在了鞑靼。
“殿下，望都来信了。”
赵清灵一整个月都在四部巡查，前脚刚刚回到鞑靼宫廷，后脚佟木就将望都的来信递到了她的案桌上。
奔波劳累，赵清灵不愿看字，就让佟木带读。
这些年佟木跟在她边上，从最开始的护卫到如今的一方大将，赵清灵教了他不少东西，佟木接过信，扫了一眼，将信中的内容原原本本读了一遍。
读完，佟木有些惊讶，“望都要派使者来草原？”
赵清灵倒是不觉得震惊，如今她是格桑王，鞑靼内部从克烈部推举了大君，但无论大事小事都得过赵清灵的手，赵清灵代表着中原，北周会派使者来鞑靼，合情合理。
就是不知道，北周会派谁来。
这是北周首次派使者来鞑靼，也是北周与鞑靼在铁木完烈进攻中原、大败后北周官员的首次来访，鞑靼四大部落都做足了准备。
既不能怠慢了北周官员，也不能让北周生出屠戮之心。
赵清灵在鞑靼生活近十年，克烈部将她视为主心骨，一心妄图征服中原的刀蛮部节节败退，剩下两大部落在平衡中找寻着生机，所有人都希望鞑靼能够越来越好，铁木完烈向大家证明了战争无非带来幸福，大家将希望都放在了能够让鞑靼与北周和平相处的赵清灵身上。
换句话来说，鞑靼希望能够平等地站在北周面前。
赵清灵给了他们平等的资格，剩下的，需要鞑靼四大部落自己给出足够的诚意来和北周进行平等的对话。
北周使臣在半个月后抵达格桑草原。
恰逢是鞑靼的月亮节。
草原信奉天神，无论是巍峨纯洁的雪山还是悬挂在天边终年不落的月亮，都是他们信奉的天神。
赵清灵派出了塔塔儿部的族长亲自去辽东与鞑靼的交界处相迎，北周使臣一行人抵达格桑草原的那天正好是草原上祭祀神月的日子。
赵清灵被四部族长退出来成为了今年的神女。
她需要穿着圣洁的白裙在草原上起舞，然后献上草原上最醇香的酒水。
牧民们自发来到鞑靼宫廷前，在宫廷前搭着巨大的火把，赵清灵站在高台上起舞，炽热的火光跳跃，大家围着火把在月光下吟唱。
万千盏孔明灯在同一时间往草原深处飞去。
好似万千星辰落入这片沉默亘古的大地。
赵沐霖在塔塔儿部的引领下抵达鞑靼宫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成千上万的牧民俯身跪倒在地，口中吟唱着古老的歌谣，他们虔诚地注视着挂在高台上的月亮，他们向月亮祈福，向神明祈福。
可在赵沐霖眼中，他只看到的一位比神女还要高贵的女子。
赵清灵穿着的白裙在夜色下翩飞，她的脸上挂着悲悯温柔的笑，月光照耀在她身上，高贵美丽。
欢歌宴舞，热闹快活，鞑靼四部以最高规格接待了赵沐霖，他代表着北周，如今正是鞑靼和北周交好之际，没有人敢怠慢他。
晚宴结束，赵沐霖喝得有些醉，独自一人站在鞑靼宫廷高阔的楼台上眺望远方，明月高挂，夜风拂过，鼻尖传来青草的味道。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清灵已经换掉了在月色下起舞的长裙，她站在赵沐霖边上，没有说话。
两个人皆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赵沐霖主动开口，“我已向陛下请旨，请陛下革除麟王之位。”
赵清灵神色微变，“麟都富庶，怀璧其罪，陛下信任你，你做麟王最好不过。”
“可我有更想做的。”赵沐霖的目光灼灼，专注地望着赵清灵，“你要做格桑草原的神女，要做天边的明月，清灵，我想追随你的脚步，你不能自私地让我停下。”
“我没有阻拦你，你也不要阻拦我。”
赵沐霖这个人不讲道理，无赖得很，赵清灵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丝毫没有想过，其实她和赵沐霖没有任何关系，她完全可以狠心一点转身走人。
“我向陛下求了巡边使的职位。”
“鞑靼宫廷有这么多座殿宇，分我一隅不过分吧？”赵沐霖嬉皮笑脸，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留在鞑靼，就算赵清灵要把他赶走，他也要摇着尾巴再回来的。
赵清灵神情有些无奈，她还记得那日在驿站前，赵沐霖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
月光皎洁明亮，赵沐霖微醺的双眸多情而又温柔，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握住赵清灵的手，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来一道黑影，拔刀便护住了赵清灵。
佟木恶狠狠地盯着赵沐霖，疑心他要做什么龌龊事。
“佟木。”赵清灵低声呵斥，“退下，不得无礼。”
“殿下，此人居心不净！”佟木冲着赵沐霖没什么好脸色。
“他……”赵清灵不知如何赵沐霖，如今他已不是麟王。
“清灵喊我霁梁便可。”
如此亲密的小字自然是喊不出口的，清灵只好退而求其次，喊他‘赵大人’，“大人如今是巡边使，佟木，退下。”
“什么巡边使，我看这人就是冲着殿下您来的！”
赵沐霖龇牙咧嘴，“是又如何？”
“殿下您瞧！”佟木脾气耿直，直把赵沐霖当做了那种朝秦暮楚朝三暮四的登徒子，拔出手中的刀就往赵沐霖砍去。
赵沐霖武艺高强，但故意逗佟木，在开阔的高台上跳来跳去，既不让佟木砍着自己，也总是让佟木觉得有可乘之机。
一阵鸡飞狗跳，赵沐霖闪躲之际还不忘大声说道：“清灵，我会一直留在格桑草原的！”
“你这个登徒子，还敢肖想殿下——！”佟木气得一声怒喝。
赵清灵无奈地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在上蹿下跳的赵沐霖身上，突然觉得今夜的鞑靼宫廷，比起从前热闹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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