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岭深山之中密林遍布，寸步难行，赵清珵若不是跟在这群百越人的身后，根本找不到他们部落聚集的地方。
翻过穷山，又是恶水，走到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都隐入了山头，赵清珵才看到了一处尖耸的竹塔出现在了河对岸。
河流湍急，溅起的白色水花拍打在褐色的岩石上，声势浩大。
赵清珵站在岸边，只觉得翻滚而来的水浪几乎要将他拍倒。
随行的百越人吹了一声口哨，奇怪的调子在山林间回响，赵清珵看到河对岸的塔上出现了两道身影，对面的人也附和着吹了一声口哨，寂静的寨子中顿时人声鼎沸。
许多百越女子赤着脚从屋中走了出来，她们点起了火把，围着篝火跳舞，似乎是在迎接这群在山中带回来物资的英雄。
有人推了一把赵清珵，他被推搡着上了桥。
“老实点！”一声短促的警告在赵清珵耳边响起。
过了桥，赵清珵想看清寨子的布局，但他才抬头，就被人狠狠打了一掌，后腰被这一掌打得发麻，他用百越话说着：“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你是中原人，还会说百越话，带你去见我们首领。”
“你们是百越族的人吗？”
赵清珵再发问，就没人理会他了，直到走到一间高大的木屋前，才有人哼了一声：“我们才不是软弱的百越族。”
这阵声音轻微，但赵清珵还是听到了，他们不肯承认自己是百越族，他们是从百越分裂出来的东瓯部？
赵清珵想知道东瓯为何会与百越分裂，明明百年前他们还是为了活命一同逃进五岭大山中的部落，为何百年过去，他们竟然会成为这样水火不相容的氏族？
“中原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你会说百越话，我们早就杀了你把你丢到琼河里去了。”
赵清珵被一把推进了木屋之中，木屋十分开阔，四方都插着一根高大的柱子，直直的往上，足足有数十米，屋子里头十分昏暗，没有蜡烛，紧靠从墙壁缝隙中漏进来的一点月光照亮着小屋。
靠墙的地方铺着一块虎皮毯子，一团漆黑动了动，角落中响起了一道沉闷的咳嗽声，许久过后，一道沧桑的声音响了起来，“中原人，如今是什么朝代了？”
“北周，章平三十五年。”
“还是北周啊……”语气有些沧桑，赵清珵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知道听声音似乎有五六十了。
墙角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赵清珵试探着喊了一声‘首领’？
那人嗯了一声。
赵清珵又问道：“你是百越族的族长吗？”
“族长？”那人的语气发狠，“我本该是族长！”
他从角落中站了起来，直到此刻赵清珵才看清此人的长相，只见他的面容狂野，脸上遍布着黑色的疤痕，其中最长的一道直接从嘴角划到了耳后根，黑褐色的伤疤就像是野蛮与凶狠的象征，他的身形高大，甚至身形比霍焦还要健硕，站起来的时候犹如一座魁梧的小山。
赵清珵站在他面前，对方只需要一只手就能将他拎起来。
“勾彤那个白眼狼，怎么配百越族的族长！”
“所以您就带着部落中的人从百越离开？”赵清珵抬着头，问道：“首领为何要吩咐部落中的人滥杀中原人？”
“中原的马蹄践踏着我们的土地，我们就抢走他们的货物，不过是杀几个中原人，怎么比得过百年前我们古越国被中原屠戮殆尽。”东瓯部的首领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清珵，“细腻嫩肉的中原人，最好吃了。”
大庾城内的百姓将百越人喊做野人，想来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东瓯部杀人如麻，茹毛饮血，甚至还有吃人的习俗。
赵清珵稳住了心神，“首领，今天你手底下的人抢走了我的货物，但你还不知道吧，我还有一批更值钱的食盐和绸缎被你们百越人抢走了。”
山中最缺的就是吃的和穿的，其中粮食好找，难找的是粗盐。
赵清珵在出发前仔细询问过，若是过往商队中携带了食盐的，百越人抢走他们的货物后便会放他们一马，以示对食盐的重视。
“你带了盐进山？”果然，那首领一听赵清珵这样说，原本麻木冷酷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抹激动。
赵清珵点头，“当然，昨天那些百越人抢走了我的盐之后就把我放走了，所以我今日进山，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碰到他们和他们交换货物，把我的盐还给我。”这一番说辞漏洞百出，用脑子想也知道被抢走了的东西如何拿得回来。
这几个月他们都没从中原人手中抢到什么盐，部落中能吃的盐越来越少了。
勾会听着赵清珵的话，神情逐渐变暗。
他转身拿起放在墙角的长刀，挂在腰间，大步往外走去，他站在空地上，一声呼和，寨子中的年轻人全都聚集在了一块，赵清珵隔得远，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橘红色的篝火下，这些寨子中的年轻人各个面露精光，举着手中的刀高喊着统一的口号。
这是北周最后的野蛮。
也是古越国最后的文明。
在这片广袤连绵的群山峻岭之中，百越人依山而居，他们说着中原听不懂的百越话，他们有着中原百姓无法理解的生活习惯，赤着脚奔袭在山林中，他们比山中的野兽还要狂野。
或许在他们眼中，中原是另一个异类的种族。
首领勾会大步走到了赵清珵眼前，他低着头，冷冷看着赵清珵：“中原人，你最好不要骗我。”
“首领！”赵清珵喊住了勾会。
他垂手站在木屋前，眼中带着纯粹的疑惑，“我很好啊，东瓯为何要与百越脱离？”
“中原人，你话太多了。”
赵清珵微微一笑，“反正我被你们抓来了，你们也不可能放我走，不是吗？死到临头，我问一问我想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不可以？”
“你不怕死？”
“人都会死的。”
听到这话，勾会哈哈大笑，“中原人，我喜欢你这句话，人都是会死的，我活了快九十年了，如今的每一天都在等着山神来接我，我不怕死，所以我选择野蛮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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