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沉着脸的李聿听到这话，倏地轻笑了出来。
他的模样桀骜，拧着眉眼的时候看上去格外阴沉，但他一听赵清珵与李荔说的那句话，突然就乐了。
润鹤说喜欢辽东，又说自己想要给他一个家，那不就意味着他是因为自己才喜欢辽东的吗！
嘿呀，李聿翘着二郎腿，乐不可支。
他撑着脑袋，手中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碗，懒洋洋地听着赵清珵还能说出什么话来，李萍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轻声说道：“敲碗像什么话。”
“三小姐，”赵清珵温声开口：“润鹤也不瞒三小姐，昔日润鹤戴罪入望都，乃是万死之身，陛下与皇后仁德，给了润鹤一条活路，不过到底也吃了些苦头，从刑部出来润鹤已是捡回来一条命，后来又在明安堂前受了廷杖，若不是李聿相救，如今润鹤的坟头草都该比人高了，廷杖过后……”说到此，赵清珵望着李荔，神情专注而又认真：“润鹤无意耽搁这世间的任何一位姑娘。”
“为何？”李荔听的满心糊涂。
“太医曾说过，润鹤这身子已经不适合娶妻生子了。”
“三小姐如今见我从容端坐在您面前，却没见过我因腰痛辗转反侧不得安睡的模样，也没见过我右手全废的时候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时候的狼狈，润鹤是半个废人，怎么能耽误世间好女子。”
李荔没有想到，得得到的竟然是这个答案。
她一时间哑口无言，呆呆地望着赵清珵，眼眶有些红。
赵清珵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笑语盈盈，没有半分对李荔的怠慢。
“鹤郎……”李荔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李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摆了摆手，“李荔你够了啊，还要戳润鹤痛处啊？”
赵清珵都这样自揭伤疤了，李荔如何能再说什么。
她低着头，在李聿带着赵清珵走了之后，一张脸皱得都要哭出来了，李茵乐得不行，她拍了拍李荔的脑袋，“行了行了，你打小就爱与聿奴说笑，这事过去了啊，日后就把润鹤当成自家弟弟，别瞎想了啊。”
李荔苦兮兮地说道：“二姐，我是真的喜欢润鹤！”
“乖啊，咱们不喜欢。”
“日后回了辽东，姐姐给你挑一堆好儿郎，让你选。”
李荔哼哼唧唧，心里默默想到，还能有人比鹤郎好呢？
只可惜再好，也不是她的了。
鹤郎早就被某个小狼崽子给叼到窝里去了，谁也碰不得。
好霸道。
“方才你与我三姐说的那番话……”李聿与赵清珵并肩走在游廊之下，再穿过影壁的时候，李聿挠了挠头，抬头问道：“真的假的啊？”
赵清珵假装没听懂，故意眨眼睛：“什么话？”
“就你说不娶亲生子的那番话啊！”李聿急了，这人怎么还能说完就忘记呢。
他将手臂搭在了赵清珵的肩上，“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啊，你当着我三姐面说的，这辈子没有娶亲生子的打算，也不想耽搁世上的好女子。”
李聿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爱骗李家人。”
赵清珵好委屈，他瞪大双眼，“李聿你讲点道理，我什么时候骗过李家人了？”李聿力气大，手臂搭在他肩上，他只能步履缓慢。
才过了正午时分，这天就阴沉了下来，昏黄的天幕下又开始飘飘扬扬地往下落雪。
听着赵清珵这话，李聿促狭一笑，“那就是真的了。”
“咱们润鹤好可怜啊，这辈子娶不了妻生不了子，孤零零一个人。”李聿故意一声长叹。
赵清珵哪里会被李聿逗到，他啧了一声，“听着是好可怜，要不我回头问问三小姐，介不介意我这身子，倘若不介意，那我便做你们李家的上门女婿。”
“晚了，不准！”
李聿一把将赵清珵搂到了身边，假装掐着他的脖颈，轻声道：“想做李家的上门女婿也不是不可以，把李荔换成另一个人我便同意。”
赵清珵假装听不懂，眼皮垂着，一声轻笑。
他对李荔的那番话，半真半假。
身子全废了是假，顶多算是废了大半。
无心娶妻却是真，他这辈子就没想过要与旁的人共度一生，他选择的这条路如此坎坷，他是真的不愿耽搁好姑娘。
“要过年了，咱们润鹤又在望都过了一年。”
李聿与赵清珵并肩站在廊下，赵清珵身上的毛领狂风吹乱了，有一丝毛绒飞到了李聿的脸上，他掂着脚替李聿拂去了脸上的毛绒。
李聿低头与他对视一眼，轻声道：“过完年带你去辽东，风阙关下埋着你爹的尸首，去祭拜祭拜他。”
“爹被万马踏过，早已尸首异处。”
“我在窗下挂了风铃，听说风铃声能够让亡魂找到归家的路，可爹这么久都不来我的梦里，他与我一样被困住了，我被困在了望都，爹被困在了风阙关。”
赵清珵的语气平静，哀伤被藏匿在了黢黑的双眸之下，那双眼可以汹涌澎湃，也可以寂静如枯井。
“润鹤，你不会永远被困在望都，麟王也不会一直被困在风阙关下。”
麟王身上的冤屈总有一日会被洗清。
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这是李聿对赵清珵的承诺，也是李聿对赵清珵的保证。
赵清珵不敢去风阙关，他怕他走到那片焦土之上，会至此失去前行的动力。
他宁愿做一只被蒙住眼睛的飞鸟，再没有睁开眼看到这个世间的时候他是不知道累的，可一旦飞鸟累了，停下来，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
李聿懂赵清珵，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桀骜肆意的狼崽变得悲悯宽容，为了赵清珵他愿意停留在原地。
年关将近，李府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李家三姐妹虽然常年待在辽东，但望都贵女却不会因为与李家姐妹不熟就此停止攀交。
因而年前十几天，李家宴席如流水，整日欢歌笑语不停，今天王家的小姐登门拜访，明日谢家的妯娌登门吃茶。
李聿八辈子没有过这样多的应酬，陪客人吃了两顿酒就和赵清珵躲去了梅岭小院，把一堆烂摊子丢给了大姐，直到除夕夜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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