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真是那样说的？”
长翎殿内李蓉斜躺在美人榻上闭眼小憩，婢女站在身后轻柔地按着她的额头。
石瑞躬身，轻声开口：“司礼监的人亲口说的，高宏昨日与赵家小儿长谈，想来不会有假。”
一声轻笑响起。
李蓉缓缓坐直了身子，庄肃的眉眼流露出一抹笑意，“是了，润鹤聪明，本宫提携他，他自然该记着本宫的好。”
“是呢，高秉笔还托奴婢问娘娘安，说这阵子内阁琐事多，他不得空来给娘娘请安。”
“琐事？”李蓉有些不屑，“内阁出来的事哪里有小事，高宏手段好，前朝后宫游刃有余，区区阉人，竟也配站在朝堂之上。”
李蓉的眸光冷冽，一声冷哼，这世道对女人不好，连阉人都能上朝参政了，骗骗她还要因为女子的身份被困在后宫，一想到这里，李蓉只觉得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北周没有女人的位置？
李蓉偏偏不信这个规矩。
她伸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触到头上冰凉的珠翠，眸光比珠玉还要寒凉。
“快入冬了，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石瑞搀扶着李蓉，踱步到了廊下，“是呢，奴婢却瞧着娘娘容颜依旧，依旧像个年轻小姑娘。”
“嬷嬷就爱哄本宫开心，从前在辽东便是，我是家中长女，母亲又早逝，妹妹性子沉静，凡是都要我担着，可唯独嬷嬷对我处处照顾处处呵护。”说起往事，李蓉陷入了感伤之中。
石瑞笑盈盈地陪李蓉站在高台之上，“奴婢伺候了皇后娘娘半辈子啦，一眨眼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奴婢没什么别的期盼，只盼着娘娘能够万事顺遂。”
在这九城宫阙，想要站在高处，万事顺遂李蓉已经不奢望了。
她的目光悠远，片刻后轻声道：“每年的冬天都不太平，诸事繁杂，一年又这样蹉跎过去了，也不知本宫何时能够真正成为望都之主。”
“娘娘且等着吧，如今三大营有赵提督，锦衣卫又有谢指挥使坐镇，娘娘何愁手下无人。”
其实李蓉心中都清楚，什么锦衣卫三大营，不过都是丢个骨头就过来，没肉吃就走远了的狗，谁都靠不住。
“幸好还有辽东。”李蓉嗓音微沉，“辽东乃军部之首，有辽东十八万将士坐镇东北，无论望都如何风风雨雨，那便是本宫最大的底牌。”
但李蓉的野心不仅于此。
辽东她要，除却辽东之外的其他军部，她也想要。
赵清珵在出宫后的第三天，在家门口捡到了一只野狗，奶白色的小土狗耷拉着耳朵趴在墙边，在赵清珵打开院门的那一瞬间，艰难地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进了小院。
野狗瘦不拉几，唯独一双眼睛亮的不行。
赵清珵心中狐疑，在给小狗装了一碗水，喂他喝水的时候，发现了野狗腿上绑着的布条。
解下布条，上头只写了两个字——密西。
赵清珵有点糊涂，布条上除了‘密西’两个字，再没有旁的内容，他一脸狐疑地将布条烧了，搞不懂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写信之人，赵清珵却隐约有个猜测。
章平帝若是有吩咐，绝对不会这样掩人耳目，除此之外，那就只剩下了皇后。
自从赵清珵官任三千营提督以来，李蓉就再也没有单独召见过赵清珵，也不知是避嫌还是其他，总是赵清珵自护送和亲队伍回来后，便没有得到过李蓉的任何吩咐。
直到如今，在赵清珵料理了三大营那些不听话的老人之后，他才收到这一张布条。
密西。
密西。
赵清珵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皇后想利用密西做什么？换句话说，偌大的密西，这其中又藏有什么秘密呢？
突如其来的这封布条打乱了赵清珵的计划。
就在赵清珵的等待之下，望都的秋天过去了。
一夜接着一夜的秋风吹过，金灿灿的梧桐叶铺满小院，赵清珵就在这看似寂静平和的等待之下，迎来了他在望都的第二个冬日。
这是章平三十四年末。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身负重罪，只身入望都，被关在刑部大牢之中，刑部侍郎以风阙关枉死的百姓为由，逼他喝下毒药。
他在生死关上走了个来回。
此时此刻，赵清珵坐在他在望都的小院中，回忆起去年家破人亡的惨况，竟也觉出了一丝物是人非的感慨，这天底下的所有痛苦与磨难都会过去，赵清珵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毅。
但他不能忘。
无论过去多久，只要麟王府的冤屈一日未洗，他就一日不能背负在身上的血海深仇。
他拿起桌上的小刀，熟练地往手臂上划了一道。
剧烈的痛意让他变得清醒，也让他在冬日平和之下徒生出来的宁静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姐如今远在鞑靼，父亲的尸骨在风阙关下被万马践踏，母亲在自戕那日便被锦衣卫丢去了麟都的乱葬岗，王府满门抄斩，就活了他一个人，他怎么配提‘宁静’二字？
赵清珵只觉得羞愧。
唯有痛意能够平复心底的悲痛。
赵清珵是在从鞑靼回望都后才发现的这一点，他会在陷入过往无法自拔的时候自残，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有了还在活着的证明。
春猎的时候李聿质问他脖子上的伤痕因何而成，彼时赵清珵说不出所以然，直到如今赵清珵才知道，那是他的意识在进行呼救。
在他沉溺于过往的痛苦之时、把他从回忆中拽出来的自救。
书房一片寂静，只剩下赵清珵划破了的手腕在滴血的滴答声。
这阵子忙着处理三大营的事情，好不容易空下来了，赵清珵才想起来，入秋时李聿从辽东寄过来的信，他迟迟未曾回复。
今日闲暇，赵清珵提笔，写下了送去辽东的第一封信。
他的右手已经废了，出了能拿一些轻便的东西，但凡需要用力的活全都干不了。
一开始用左手办公的时候赵清珵还有些不习惯，到如今提笔，左手写出来的字已经完全不输右手了。
写信的时候赵清珵甚至还在心里幼稚的想到，若是李聿看到他用左手也能这般行云流水，指不定会回信过来一番惊叹，届时他必定会在信中嘲笑李聿没见过世面。
如此想来，送去辽东的信竟也满满当当写了一大堆。
赵清珵在信中告诉李聿，如今三大营上下悉数听他吩咐，这大半年来费的心思总算小有成就，还说如今他也算是望都中的新秀，三大营里头的酒囊饭袋都被他处理干净了，借以时日必定他必定会操练出让人叹服的三大营，绝对不会输给锦衣卫。
他要让三大营成为那把最好、最快的刀。
信送出去了。
赵清珵难得如此期盼一件事，望都自从天寒后便好似失去了一切生机与活力，死气沉沉的城池让他心中无比烦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到李聿的信，早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已经这般怀念北地的自在与肆意。
但这封送去辽东的信好似游鱼入海，信是送出去了，但没有回音。
赵清珵左等右等，等不到辽东的消息。
他甚至还让于勐去急递铺里打听了一下，是否有他的信但急递铺没送过来。
结果仍旧是没有。
赵清珵心中存疑，他下意识地就想到，难不成辽东出事了？
“于勐，你托人去打听打听，近日来辽东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于勐领了吩咐，办事前多嘴问了一句：“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人在辽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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