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珵其实已经撑了很久。
从李聿受伤，到两人一同经历了草原风暴，这期间赵清珵始终用他清瘦而又坚韧的身躯撑在了李聿身前。
所以在两人步履蹒跚地走到克烈部与密西交界处，在看到霍焦手底下的人守在交接处的时候，赵清珵甚至都没力气走到密西，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病倒了。
霍焦在李聿离开密西后，就一直派人守在了与鞑靼的交界处，他就是怕李聿要是出了个什么岔子往密西这边走没人接应他。
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霍焦在得到消息往密西赶去的时候，就看到李聿与赵清珵一个伤一个病，狼狈不堪。
对上李聿毫无血色的一张脸，霍焦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又生气又心疼。
一巴掌落在半空，愣是不舍得往李聿身上呼过去，在看到李聿肩上的伤，更是连着‘哎’了好几声。
彼时一行人已经在回密西大营的路上了。
李聿心虚地喊了一声‘师父’。
他讨好地说道：“还请师父找个好军医过来瞧瞧伤。”
霍焦板着脸，“谁是你师父，你如今胆子大得很，都敢潜入鞑靼宫廷了，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师父。”
李聿自知这一趟去的荒唐，霍焦生气在所难免，他陪着笑，又不敢大声说话怕吵到赵清珵，只好压着嗓子道：“师父，我这一趟可没有白去，鞑靼那边的动静不小，太平日子只怕不多了啊。”
太平个头太平。
霍焦听到这些话就头疼。
那一巴掌到底落了下来，他拍了拍李聿的肩膀，没好气地说道：“你给我好好养伤吧！就你如今这模样，敏娘见了该心疼死。”
霍焦语重心长地望着李聿：“臭小子，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谋定而后动，战场之上若是都像你这般冲动莽撞，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那还要兵书还要兵法做什么，大家全都撸起袖子冲上去干，白白去送人头就是了！”
李聿频频点头，“师父说的是，师父说得对！”
“臭小子，油嘴滑舌你是头一个。”霍焦简直拿李聿没辙。
这是只被辽东被密西惯坏了的鹰，注定了会越飞越高，但霍焦总是希望李聿能够在起飞的时候稳重一点，再稳重一点，不要被莫须有的风浪击垮，如果翱翔九天是李聿注定要走的一条路，霍焦只希望在这条路上这个臭小子能够少一点波折。
“师父，这事你替我瞒着辽东啊，若是被我娘和祖父知晓，只怕我今年一年都出不来了。”
霍焦哼了一声，“你不让我说，我偏生要去告诉威北侯，让他好好治一治你这不服管教无法无天的性子。”
“还敢偷偷一个人跑去鞑靼？你可知就算你死在了鞑靼，你祖父也没有法子发兵，到时候你的尸骨会永远的留在鞑靼，留在格桑草原，你娘要是想你了，只能对着格桑草原的方向垂泪，辽东甚至都接不回你的尸首。”
李聿难得的陷入了沉默。
霍焦见他垂着眼眸，踹了他一脚，“臭小子心里头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这一趟霍焦是来接两名伤患，因而特地驾马车，宽阔的马车内赵清珵昏睡着，李聿靠着，双腿不羁地搭在靠垫上，垂着的眼眸出了神，还夹杂着一缕怅惘。
在听到霍焦的问话后，李聿猛的回神，他嗓音低沉：“师父，我想让鞑靼也成为北周的一部分。”
啪嗒。
霍焦在手中把玩的短刀掉落了，他瞠目结舌：“臭小子，你这口气，可真他娘的狂妄。”
霍焦打了一辈子的仗，想得最多的就是将鞑靼和吐蕃用铁蹄钉在中原之外。
将鞑靼纳入中原，霍焦根本不敢想。
方才听着霍焦的话，李聿突然就想起了佟木，想起了鞑靼千千万万像佟木那样身上流着中原血脉的后代，那个疯狂的念头就这样浮现在了李聿的心头。
既然鞑靼人已经有了进击中原的野心，为此还抢掠了无数中原女子，只为了完成鞑靼和中原的融合，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在鞑靼和中原融合的基础上，完成对鞑靼的收复。
“日月争辉，天地阴阳，这世间有分裂就会有融合，师父，鞑靼人生活在格桑草原之上，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他们也想有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家，这些中原都可以给他们，将鞑靼彻底纳入北周的版图，格桑草原与中原大地终有一日会成为一体，届时就不会有中原与外族之分，所有人都会是北周的子民。”
霍焦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出声问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聿低头，没有吭声。
霍焦那张脸凶神恶煞，他瞪了一眼昏睡着的赵清珵，“是不是这个赵家小儿与你说的？”
沉默给了霍焦答案。
“我就知道，赵家人没一个老实的。”霍焦望着面色青白的赵清珵，没什么好气，“臭小子，我话说在前头，你给我少和赵家人混，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着实大逆不道。
赵氏是北周之主，霍焦身为臣子，对皇权却没有半点敬畏。
“望都那些人，蝇营狗苟，他们早就烂到根里去了，老子才懒得和他们玩。”
霍焦是边境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野狗，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他能活下来全靠自己的挣扎，北周带给他的只有磨难和苦痛，他没有感受到半分坐在那把龙椅上高高在上的赵家人的庇佑。
什么君父皇权，在霍焦眼里甚至都没有饿到极致的时候一碗粥、一个馒头来的重要。
让他跪在地上叩谢皇恩，霍焦只会说一句放你娘的屁。
再加上北周重文轻武，他们这些驻守边境的武将没有地位，霍焦愿意日复一日地守在密西，完全是为了护卫脚下这一方疆土，他只是不想在边境看到像他一样流离失所的孩童。
北周皇帝坐在明堂之上，早已被富贵和权利迷晕了双眼，他低头看不到苦难的众生，也听不到来自地狱的哭喊。
权利将望都与北周隔绝成了两个地方，望都里面是风花雪月风雨无忧，望都外是尸山血海千里流民。
霍焦想的很简单，望都看不起他们这些武夫，那他就不与望都掺和在一起，他守着密西，这辈子也只会守着密西，等到哪天他提不动刀、上不了马了，他就找个干净的地方将自己埋了。
他生于边境死于边境，这一生死得其所，问心无愧。
李聿望着赵清珵，轻声道：“师父，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这小子他爹，麟王，不才造反死于风阙关下吗！赵家人将不把百姓当人，把他们当成为自己野心陪葬的猪狗，他有什么不一样的！”霍焦不争气地看着李聿，“我看你这小子才是猪油蒙了心，被这个赵家小儿蛊惑了！”
“师父，麟王谋逆案并非你我知道的那般，润鹤此躺与我一同潜入鞑靼，就是对其父的死存有怀疑。”
“怀疑？好啊，你说这赵家小儿心有怀疑，那我问你，你们这趟去鞑靼，可曾查到了什么线索？”霍焦摸着脑门，嗓门大的就像是洪钟在耳边响起。
赵清珵是被这说话声硬生生惊醒的。
醒来的时候，他就听到李聿在听自己辩解。
“师父，这趟鞑靼之行，若不是有润鹤，只怕我早就死了，他救了我一命，既为生死之交，那我便再信他一次。”
“鞑靼宫廷的确藏有秘密，润鹤说麟王是追着鞑靼人的踪迹去的风阙关，并非谋逆，那我便信麟王谋逆案的确有翻案的可能！”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