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珵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李聿再怎么说也是心高气傲的辽东少将军，面色阴沉得吓人。
两人沉默对峙许久，片刻后，李聿将面无表情继续替赵清珵包扎伤口，压抑着心底的怒气。
“你不走？”赵清珵一脸疑惑。
“我现在要是一走了之，就凭你想走出这个林子，痴人说梦。”
李聿下手利落，嗓音冷冽，“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自会去查清楚，赵清珵，你不用如此低看我。”
“我李聿不是那种不辨是非之人，倘若辽东当真……当真不干净，我必定……”
“嘘。”
赵清珵朝李聿摇了摇头。
他不想听李聿说这话。
李聿也不用在他面前说这话，他用不着李聿的自证。
如果可以，他希望李聿永远也不要面临这个选择，他这辈子只要当一名光明磊落的少将军，守护一方疆土，就很好了。
“李聿，”赵清珵沉默了片刻，戳了戳他的腰，问道：“我们该如何出山？”
“原路返回指定是不行了，我们是从西边进山的，等天亮了，我们从东边出山？”
李聿摇了摇头，他的神情有些凝重，“东西两边都是宽阔马道，既然西边有绊马索，那么东边怎么可能会少？”
赵清珵哑然，他喃喃道：“林子里这么多封王，放绊马索的人是疯了吗？他们就不怕事发后在章平帝跟前交代不过去么？”
但很快，赵清珵就想通了。
那人既然敢在春猎动手，必然早已做好了万全之策，春猎从上到下，禁军锦衣卫全牵扯在其中，想要查出来到底是谁在动手脚，难如大海捞针，更别说，这林子里本就野兽众多，出现绊马索和捕兽夹，顶多治一个不查之罪。
赵清珵脑子转的快，他人还困在林子中呢，心思已经飞到了来日他该如何利用这件事替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前提是，如果他能或者走出去的话。
“赵昀杀你之心不消，必定还会有后手，等明日天亮了，咱们往南山走，那边人烟稀少草木茂盛，他的人应该进不去南山。”
肩上的伤口在发作了，再加上后腰撞到了树干，赵清珵疼的有些迷糊，他歪歪扭扭地靠在石壁旁，听着李聿在旁若如人的规划路线，也分不出心思细想这条路是否安全，虽然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此时此刻后背的疼痛牵扯着赵清珵的理智，李聿说什么他都只会眯着眼睛点头。
虽然已到初夏，但山中入了夜，还是泛着凉意。
下过雨的山洞潮湿阴冷，石壁上冰冷坚硬，赵清珵肩膀疼腰疼的，睡起来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翻来覆去睡不着。
就这样硬撑着到了后半夜，温度越来越低，赵清珵只觉得他的手脚都要冻僵了。
就在他试图坐起来活动活动的时候，坐在边上闭眼小憩的李聿长手一探，直接将他按到了腿上。
李聿累了一天，眼下懒洋洋地靠在石壁上，嗓音粘稠含糊，“乱动什么，再这趟下去天都要亮了。”
“快睡。”
李聿的手掌灼热，他摸了一把赵清珵的脖子，啧了一声，“说你娇气你还不同意，在野地里睡一晚都不行。”
赵清珵疼的神志不清，也听不清李聿在说什么，只能听见耳边一阵嘟嘟嚷嚷的声音。
只是李聿的手掌躺着格外舒服，宽大暖和。
他找了个好位置，闭着眼睛，挣扎着用最后一丝清醒说道：“明日，明日记得叫我。”
赵清珵以为自己睡了整夜。
但其实从后半夜开始，他就发烧了。
李聿担心荒郊野岭伤口发炎，天还没亮就去外头找草药，顺带再去探探路。
他用碎石块在地上堆出了一个‘等’字，然后便踩着雾蒙蒙的天出了山洞，在离开前还搬来了一截枯了的树干堵在狭窄的山洞口，防止被刺客搜寻到此处。
昨日李聿一边抱着昏迷的赵清珵，一边还要躲避在暗处的箭矢，一时间还没留意他们到底走到了哪里。
到今日李聿出了山洞寻找草药之际，他才发现原来他们不知不觉，竟然自己往南山的方向走过来了。
幸的是今日李聿再没有林间遇到暗箭伤人，不幸的是他们昨日一路走到了南山脚下，此地茂林遍布，雾气浓密，实在不是一个久留之地。
等李聿回到山洞的时候赵清珵已经醒了。
他盘腿坐在石块上，等着李聿回来的功夫正在往火堆里仍干树枝。
噼里啪啦的火光之下，衬得他身形单薄落寞。
林中草木茂密，李聿在树林中穿梭，回来时便带了一身水汽。
李聿走到了赵清珵身边，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还有些低烧。
他轻声问道：“背上还疼吗？”
其实疼得很，但赵清珵咬唇摇了摇头，只是问道：“我们一会出发？”
李聿一声轻笑，眉眼桀骜难驯，“我信你的鬼话。”
他让赵清珵背对着他，然后把他的衣裳往下来，果然，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流脓疮了，他的神情微变，“有点疼，你忍住。”
冰凉的草药敷在伤口处，钻心的痛感一阵一阵犹如海浪席卷而过，赵清珵下意识张口想要咬住自己的唇，李聿眼疾手快捏住了他的下巴，“别咬。”片刻后，他又将手背递到赵清珵嘴边，“算了，你还是咬吧。”
赵清珵一愣，他回头看了一眼李聿，眼眸深沉，似是有千言万语，但却始终沉默。
他最后什么也没咬，只是低着头，在草药滚过皮肉的时候，肩胛骨发出了剧烈的颤抖。
“赵清珵，”李聿突然开口喊住了他，嗓音有些发抖，他不确定赵清珵能不能受得住下面的痛，“你还记得那天在宫里受廷杖之刑，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吗？”
肩上火辣辣的痛意灼烧着赵清珵的离职，他抬起头仰着脖子，眸光涣散。
“那天，那天……”
李聿循循善诱：“就是那天，那天你也这么疼对不对，告诉我那天你在想些什么？”
这道声音温柔。
赵清珵被情不自禁地拉回了暴雨下的黄昏。
也是这么痛，痛的好像要死掉了，“父亲……母亲……阿姐……阿姐不让我死，她不让我死……”
赵清珵呢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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