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烬,你身负邪骨,所以我不会杀你。”
“你曾给我的一切,我都记得。”
“你也不要怨我,这都是报应。”
女子如幽灵般的话在耳畔回荡,澹台烬的眼已被刺瞎,喉咙处破出一个血洞,他唯一能给的反应,是磨蹭着地上血淋淋看不出原来形状的四肢。
他只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痛楚。
比从前受的虐打,被迫吞下的烙铁还要痛。
他完全想不到,自己会败在这个女人手里,轻易迎来弥漫着无边血色的苦难结局。就像她说的报应,可如果世上真有报应,也不该只有他连起来的机会都不曾有。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曾经的叶冰裳不也是么?
叶冰裳冷静拂去剑身上的残血碎肉,踢开脚下挡路的血人,直直走到叶夕雾面前,见她抖个不停,颤巍巍的,扯出一个无辜柔弱的笑容。
“姐姐,姐姐……我跟他不是一伙的,你——你不要杀我……”
令她惊讶的是,这番话好像真有作用,眼前这个看似杀人如麻的女子闻言思考了一阵,收剑入鞘,并不打算杀她。
叶冰裳确实没想过杀叶夕雾。
理智告诉她,这是后世而来的黎苏苏,不是给予她无数眼泪的叶夕雾,她是无辜的;情感上,记忆中她在澹台烬身侧高高在上的画面还很清晰,看叶冰裳,如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但叶冰裳是被这两个人一起逼疯的啊。
他们都有罪,无论深浅。
说是无辜,实则也没有多无辜。
她还要说什么,叶冰裳却已经不想听了。
一个利落手刀,黎苏苏软绵绵倒下。
死亡并不是最恶毒的报复,寻死很容易,可求生不同。叶冰裳这时终于想起春云的话,也许她才是对的。
杀人,还要诛心。
于是她把一群人打包带回了景都,没了主将,反军不战即败,该死的死,该降的降。叶冰裳特意向景王给叶家人求情,尽数贬为罪奴,日夜劳作,永无出头之日。
至于澹台烬,不死就好。
依这人顽强体质,喝水也能活。
景王显得格外兴奋,迫不及待领着囚笼走了,看样子是要好好动手折磨,一泄心头之恨。
叶冰裳权当看不见,独自回了国师府。
春云不知何时也回来了,坐在院中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后方道:“结束了?”
“嗯,”叶冰裳应了一声,咽下喉中即将喷涌而出的腥甜,打斗中她也受了不小的伤,但此时此刻,什么都不重要了,“春云,谢谢你。”
她不是蠢人,世间任何看似美好的事,大多是有代价的,她不知道春云帮她是为了什么,叶冰裳也从来不问。
春云想要的,她自信都会得到。
然后双手奉上。
春云无所谓的笑了笑:“不必如此,帮你,也是为我自己。”
叶冰裳默然点头,与她共赏此间美景。
一如往日在上清神域的时候。
又过了许多年,符玉修道有成,和澹台明朗一起隐退。他们的长子便接替了景王的宝座,带着一统意志的四处征伐,车架所到之处,尽皆景国之地。
春云和叶冰裳则继续待在国师府中修炼,只有重大事件才会出手,术法神采逐渐被皇权盖过,直到有一天彻底不再需要。
澹台烬还活着,黎苏苏走在叶家人前面病逝,这就像打开了一个阀门,不到十年,叶家人已经没有活着的了。
五百年后的神女苏醒后,默默哭泣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刻苦修炼,实在是过往打击太重,让她觉得只有绝对的力量能保护自己。
意外的是,原本危害六界的魔神突兀消失了,留下的魔兵经过短暂的骚乱后被团结起来的人们奋力打击,将被永远封印在魔界。
藏书阁里,黎苏苏打开泛黄的史书一页,缓缓念出一行字,“昔有仙人降世,落于景国,觅得明主……”
她抬头,又一次想起那人。
时间有条不紊的走着。
叶冰裳目送春云离开,见她全身都消失在刺眼的光圈中,回眸一笑,两人皆是当年模样。
“还有机会再相见……”
一定会再见的,她笃信。
那人来寻时,她正在高墙上漫然穿行,看着脚底连成一面的乌泱泱人群,各色衣裙织成海晏河清的盛世模样。
人一旦登高,就会看的越远,想的更多。
那是一个样貌酷似萧凛的男子,找到她,眼里藏着她一眼就能看穿的思念旧情,“冰裳,我……”
彼时叶冰裳只道:“你这是何必。”
男子流着泪摇头,似乎无法接受。
“那我再赐你一个梦,跟着每一段清晰脉络,去摸清我为何落泪的来龙去脉吧。”
是一年,十年,还是一瞬间。
总之男子醒来时双目无神,尚且残留梦中崩溃情绪,痛哭许久,最后望她一眼,跌跌撞撞走了。
她背着身,从未看他一眼。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这是叶冰裳很久以前就勘破的诗。
幸运的是,她打破了宿命无常。
至于再多的,付之一笑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