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M 26：返生者
时间：？年？月？日
地点：一处隐蔽的房屋，只有屋主自己知道
这是最后的实验，实验者的双手被鲜血浸染，无数的无名骸骨与腐烂尸块被胡乱堆砌于房间，像是让孩子失去新鲜感的旧洋娃娃。它们的价值到此为止，但实验者所需的实验材料才是灵魂。
质感不一的灰色石砖聚出四面墙壁，烛台上的火光由赤红变为暗橙，最终化为鬼魂般的暗绿。数百年后，人们对这一现象给予化学层面解释，但现在，实验者更希望这真的是鬼魂归来的预兆。
灵魂金属，穆迪并非做出实验、成功提取的第一人。有一个人早在几百年前便用孩子们的性命进行提炼，当他发现自己深爱的人永无法回归人世时，他毅然决然选择支付挑战死神的筹码—他的生命，他的灵魂。
他是一名化学家。不过，按照当时的年代来分析，炼金术士这个名字倒更适合他的工作。在教皇能与一国之主分庭抗礼的年代，炼金术与女巫一样，是被教会所明令禁止的。
炼金术士们总幻想着依靠那锅药水练出金粒与金块，可惜，过量的汞元素与水银蒸气在这之前便会使之毙命。教会把这看作是与魔王撒旦的交易方式，是通过出卖灵魂来获取世俗的财产，于是，炼金术士们不是被绑上木柱烧死、被暴民的干草叉插上墙壁便是死于肺部坏死。
他的死法则更简单，在手刃自己那“复活的爱人”后，他饮下了自己爱人的血液，那被永生欲望所玷污、不再属于人类的银白色血液。教会焚烧了二人的尸体，可他却无法再进行轮回。
这或许就是代价所在—他永生了，真正的、永远地徘徊于这生死之外的异度空间，这里没有过去，更不会有未来。就连时间是否存在，在这里也未成定数，难以明说。
白纸一般的空间，自从几百年前的第一位闯入者来临时，其所承载的虚空便多出一位意识，一个男人，一颗外来的灵魂。那灵魂的煎熬还尚未结束，没有任何人会来与他为伴，他也不希望有人再走上他的老路。
好在穆迪•克什为自己准备了四具傀儡，那四台扭曲怪物死后，等待它们的只有永恒地狱的折磨。穆迪还没疯到为自己注射那种金属，因此，在刑场接下枪击后，等待他的也只有折磨与轮回。
现在，这片空间出现了第二次异常—很有意思，在他看来，这只意味着一件事：一个新的意识在形成，一颗除他以外的新灵魂即将降临此地。
艾萨托斯叹了口气，这是自他今日这里以来，对他人发出的第一声悲叹。他看着滑落虚无空间的另一位：他的衣服像是某种制服，应该是为国家政权工作的人。警员？政客还是税官？无论什么都比研究永生的炼金术士要好吧！
艾萨托斯也曾做出过猜想：也许几百年后，等人们的认知到达一定水平，人们会推翻宗教与皇帝，人们能够全数钻研真正的不朽。他唾弃那虚伪而冷酷的教廷，他始终相信着一句民间俗语：“离罗马的路越近，教士的口袋就越深！”
可是，那种灵魂金属不是赐福，而是魔咒！自己面前的人不该属于这里，没人应当为此牺牲。死亡，死亡不过是生命的必要过程罢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虚空折磨，艾萨托斯也早已悟出这个道理。
“你不该出现在这儿的，果然，你也这么做了…对吧？”
艾萨托斯走近克里斯，对克里斯的额头伸出双手，冰冷的十指触碰到其皮肤。这就是死后的世界，而他即将进入的，则是这名外来者的意识。
“克里斯•阿夫顿警官，抱歉我有些失礼了—”
有意思，的确有人在尝试重塑金属细胞。不过不是克里斯，不是这位外来者本人，他也只不过是个受害者，一个实验品。那个被称为黑程式的人，那位真正的幕后推手还存活于世界，他们的世界—人类的真实世界。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的弄明白你为什么会过来。”
艾萨托斯的声音，有些像是黑白电影时代中的德古拉伯爵。不过，这一次他不打算欺骗，他也不需要满足什么嗜血欲望。毕竟，欺骗在这里毫无意义可言。
“有趣，也很疯狂。”是的，这句话的确适合用来评价黑程式。无论是对其本人，还是对他所做出的这些事。
艾萨托斯为克里斯说出两个选择：陪他一起待在这里，亦或是想办法逃离出去。克里斯自然想要得到第二种结果，不过，要离开这片空间需要一个代价。或者说，这片空间需要一位祭品。
“祭品？”
“没错，得有人永远呆在这儿。我的意思是，连自我也要失去，永远成为这片虚空的一部分。克里斯，你明白么？”
“不，一定还有其他—”
“没时间去想了，克里斯。那个叫黑程式的家伙，他必须被阻止！而你是唯一的最佳人选，更何况，你的朋友还在等你！”
“墨菲斯…”
“她是个好女孩，我相信你能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两个才相见不到一小时的人，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克里斯要如何才能信任艾萨托斯？死亡，他应该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吧，在这里的二人，他们都分别以不同形式接触死亡，这是死后的亡者空间。
克里斯没有疯掉，他知道这是真的，也能接受这一切的真实性。既然墨菲斯能身为幽灵存在于世间，那一个属于死者的空间自然也会出现，出现的比人类本身、比生命本身还要早，还要久远。
克里斯抬起头，意识到一个生命将在他的眼前永远消逝：身披黑袍的炼金术士艾萨托斯，他的双腿开始淡化，由内而外，最后是镂空的腿部边缘。这种掉色般的删除很快由腿部蔓延至腰部，最终是上半身。
艾萨托斯不是什么祭司与占星术士，不过他能有看到（或者猜测到）克里斯今后的经历：他的生命注定会充满波折，不过，他终会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
艾萨托斯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拿出自己衣兜下的挂坠，那还是他上次向皇帝表演硫磺烟火时被赏赐来的。后来，他将这最璀璨的蓝宝石挂上爱人的脖颈，自己的爱人离开人世后，也正是这只挂坠支撑着他继续研究—直到现在。
“孩子，接住这个！”
艾萨托斯想都没想，直接将挂坠抛向克里斯。在这之后，他的双手也开始消散，化为无形与无色。艾萨托斯笑了：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通过自己的力量救下一个人，尽管克里斯只是个陌生的过客，但克里斯又可以救下更多人。这样看来，也算是对自己诅咒的救赎了。
“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艾萨托斯对克里斯点了点头，克里斯收起蓝宝石挂坠，也对艾萨托斯那飘浮空中的头颅深鞠一躬—艾萨托斯最后的头部，也将被献祭于虚无。
当艾萨托斯的面容彻底消失得一刻，克里斯醒了。
没有伤口，没有悲恸。只有胸腔中那炙热的决心。他的左手紧紧握住一块光滑硬物：是蓝宝石，是那名炼金术士亡魂赠予自己的礼物。
“谢谢你，艾萨托斯。”
现在，克里斯是时候处理自己分内的事了。
培养罐破碎，黑程式的实验品就这样复活。起初，黑程式还以为自己成功了—又一具被金属细胞操纵的人形兵器降临人世，可他也不是个傻瓜。早在实验开始前，他就在克里斯的尸体脑颅内安装好芯片，现在，是时候让克里斯尝尝墨菲斯所经受过的了。
黑程式的左手伸过重重发丝，最终在后脑勺的一块硬物上停住。是的，那就是他的作品，他的第一块脑海马体抑制装置。现在，克里斯要听从自己脑中的指示，否则，他的大脑就得承受电击之苦！
不，不管用！可是，为什么？黑程式明明对克里斯下达了“原地待命”的心灵暗示，可为什么这不管用？他还是在走向自己，体表的银白色也逐渐被常人的血肉所替代。黑程式推测，现在的克里斯绝非人类，但也不是自己所需的活死人仆从！
“你在找这个么？”克里斯拿出一小块银白色装置，将其丢到地上后直接踩为碎片。
难道说…？不，不！他的实验怎么可能会失败？黑程式拿起桌上的一堆器具：量杯、量筒，烧瓶与度量器，最后是一瓶酚酞试剂。不，这里可没什么强腐蚀性的东西！那些玻璃制品，对现在的克里斯来说不堪一击！
“没有其他招式了么？”
克里斯抓住黑程式的双臂，对现在的他而言，捏碎那两支胡乱拼凑的零件铁爪不过是易如反掌。黑程式的痛觉很快传输到大脑—散落一地的螺丝、螺母与冷却液，减压油液，电火花与金属爆裂声，外加自己的双臂被拆卸、丢弃的碰撞声。
是时候彻底解决这名罪犯了，不是作为警员，而是作为复仇者。法律对黑程式这种人形同虚设，只有动用私刑—不，自己在做什么？他没有对黑程式私自处刑的权利！也不像是上次狂鬼扼住维多莉娅那样可以算作紧急避险，他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法？
不过，这也让黑程式明确了一个事实：克里斯的确不再是人类了。否则，谁会在腹部与双臂扎满玻璃碎渣时却毫无痛觉？更何况，黑程式还趁着克里斯出神时，用手术刀对其膝盖狠狠刺入—没有，克里斯一点反应也没有。也许复活后的他根本没有痛觉！
谁知道呢？黑程式不可能再有机会去研究了。他今天必定会死在这里，化为一摊破铜烂铁。讽刺的是，他与艾萨托斯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在死前，他们都亲眼见证了自己最伟大作品的成功。
“原来，是这样—”黑程式的机体停止运行前，他在脑中对自己说出这句话。赤红的镜片中滴漏出光学镜漏液，原本还尚存神情的双眸变得黯淡无光。他所做的不是自我安慰，只是分析与陈述，“—我成功了，真正完美融合的金属生命，我成功了！”
在兰瑟与维多莉娅为首的警员破开大门后，黑程式在狂笑中撕开自己的外衣，其中的散热孔、数据线与零件展露无遗。失去双臂的黑程式，在狂笑中看着自己的口部冒出黑烟与热气—冷却液流失过多，他就要“死去”了，哈哈哈，这句话用在机器人身上是不是太违和了点儿？
可是，有什么东西不对。
克里斯扶住一处实验室墙壁，多亏了兰瑟的定位装置。不过，自己在这么多同事面前光着上半身，这也太不严肃了些。维多莉娅取下大衣，一言不发地递向克里斯。克里斯披上大衣，靠住墙壁后继续调适身体。
自己真的死过一次了吗？艾萨托斯，手中的蓝宝石挂坠。不，那并不是濒死后产生的幻觉，自己真的死过一次了，可现在还不是告密的时候…
…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克里斯不想再惹是生非。更何况，黑程式死后，又有谁能帮致自己恢复成人类？
黑程式的残骸，被警员们依次回收。兰瑟也提出一个新设想：黑程式本质上只是一台机器，他绝非这些机械杀手案件的最终主谋。如果能以代码的形式将之修复，说不定也可进行审问与记忆读取。
克里斯依然坐在那只木箱上，维多莉娅走到他身边，为他递上绷带与药水。也对，毕竟自己的身上多了数十道伤痕与血孔，还是先照料好这些伤口吧！
可是，墨菲斯在哪儿？
如果她不在黑程式这里，她又会在哪儿？
“克里斯，你的小粉丝们来了。”维多莉娅的提醒，让克里斯的思绪回到现实之中。粉丝？啊，是那个叫格雷戈里的孩子，还有雪尔莎。对，当时他们和他在一起。
格雷戈里不顾一切地抱住克里斯，呜咽下的话语模糊但真挚。克里斯则抱住两个孩子，默默无声地承受着孩子们的倾诉，孩子们的泪水。
这就足够了。
“太好了阿夫顿警官！你真的没事！快点，得去通知弗莱迪和毛绒陷阱他们…还有你的家人！”格雷戈里说完，就转身要向维多莉娅借用手机。
“好了，都没事了，”克里斯让格雷戈里先冷静下来，“黑程式留了我一命，他想用我来完成第二轮实验—”克里斯扫了一眼被密封透明袋包裹的机械残骸，“—可是他失败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我说，大家今晚都把手下的活放掉，”格雷戈里提出建议，一个能为琴娜揽客，也能为这次重聚进行庆祝的提议，“大家一起来我妈妈的甜品店 ，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啊！”
这项提议被所有人赞同，全票通过。
但克里斯选择独自待在现场，他说自己随后就到。待人群散去后，他开始用实验室遗址中的一切工具去挖掘、搜寻。他必须找到墨菲斯，自己的朋友。
直到地板上的凹陷变为孔洞，孔洞又化作巨坑。不，这里没什么隐藏地下室，那些培养罐中也没有其他人—墨菲斯不在这里，她怎么了？被人带走了？还是在因内疚而进行自我逃避？
无论是以上的那种情况，他都不希望墨菲斯再受到伤害，或伤害他人。
“墨菲斯，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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