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上天有好生之德

十五岁这一年，公子从外面回到了旧尘山谷。

屋外下着大雪，大地白茫茫地一片，我居住的小筑也被大雪染成了棉絮。

今天就是冬至了，我的生辰，也是在这一天。

我本没有生辰八字，但五岁的那年秋日，老乞丐告诉我，当人间下的第一场雪时，便是我的生辰。

老乞丐说的话，我记到今日。

宫子羽不让我外出，可是今天，我十六岁了。老乞丐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着我长大。

而我现在长大了，也长高了，老乞丐却在我童年时死去了。

三年没有去看过老乞丐。老乞丐喜欢花朵，不知道我栽在他坟头的那一株红梅，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开花？

我换上以往外出执行任务时所穿的黑衣裳，冒着会被乱箭射穿身体的风险，来到了山顶。

没有人阻拦我。因为我的公子来了。

公子穿着黑色的锦缎衣裳，上面用着金线绣上了几株海棠花纹，明晃晃地在我的眼前荡漾。

我沉默，跪下，给公子磕了三个响头，恳求他放我出去为老乞丐扫墓。

公子站在我的身前，高大的身体为我遮挡了山间冷冷地微风，和林中将要射出的冷箭。

我跪在地上，头颅几乎要低到土地里。

公子居高临下，将一把匕首扔给我，对我说，这一去，从此，斩尽尘缘，往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或生或死，都只能是一个人了。

我俯首，称道：“奴，本就是一个人，回来之后，奴便只属于公子，或生或死，都是公子一个人的，永不会更改。”

公子的声音无悲无喜，说：“不必自称为奴，起来。”

我直起身，公子弯腰，抚着我的胳膊，将我扶了起来。

我陪着公子看了一会月亮，月亮清亮亮在夜幕上闪耀，一时上了心头。

我歪了歪头，对公子说：“我有名字了。”

公子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淡淡说道：“叫什么？”

我郑重告诉他：“我叫，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好听吗？”

公子点了下头，说：“好听，自己起的吗？”

我摇摇头，对月说：“宫子羽给我起的名字，他说寓意很好，我很喜欢。”

“喜欢，喜欢……”公子念叨了几句，神情隐没在黑暗里，我看不清楚。

公子送我出了旧尘山谷，带我策马来到老乞丐埋葬的地方。

红梅长高了，也开花了，花朵娇艳欲滴，很美丽。老乞丐应该很喜欢。

我带了酒，靠在老乞丐的墓碑上，倒了半瓶，喝了半瓶。

公子在马上注视着我，眸色从来都是我看不清的颜色。

饮完了酒，我跪下，磕了九个头，将曾经三年没来得及磕的补上。

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若是来，怕也只是一具尸骸。

宫尚角垂着眸，伸出了手掌。

我握上他的手心，上了马。

这里埋葬了我的童年，我离开了。

公子问我：“宫子羽，待你好吗？”

我说：“很好，他很好，待我也很好。”

公子没再说话，我瞧着天上被乌云遮住一角的月亮，问公子：“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到你的身边？”

公子冷声告诫我，对我说：“收敛好心思，你记住，一把刀，一柄剑，一弯弓，是没有温度的。”

我不再看月，直视着昏暗的前路，低低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