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珠记】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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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佑面无表情靠坐在蚌壳一角，碧蓝的海面映入眼帘，那原本严丝合缝的蚌壳如今大敞着，呼啸的海风一个劲儿往里灌，飘摇的雨丝也无情袭来。

寒意逼人，却比不过他的心凉。

他站起身，披在身上犹带暖意的毛毯直接滑了下去，却也没在意。

冰裳已经毫不留情地逃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半点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临走时还带上了她那柄叽叽喳喳惯会骗人的破剑。

昨日夜里，那灵剑忽然问他想不想知道冰裳到底喜不喜欢他，他听它一通乱讲，最后竟然真的鬼迷心窍地把自己的蚌壳开了一道缝，来试探她会不会为了他留下，结果现在不管是人影还是剑影，他一个也别想再见到了。

如今脑子清醒过来，桑佑追悔莫及，却又忍不住细想，这会不会是冰裳同她的剑灵做的一个局，专门用来骗他开蚌壳好逃出去的？

可怜他一时失了心智上当受骗，竟然真的把到手的人给放跑了。

桑佑的视线触及到遗留在蚌壳中央的油皮纸，那是他昨日买给她的饴糖。

她没带走。

那糖原本是放在地上的，昨夜被他升温的蚌壳一烤，整个全化在了油皮纸袋里，变成了一团黏糊糊颜色古怪的不明物体。

脏成这样的东西，她自然没有理由带走。

原来那摊主是骗人的。

并不是每个小娘子都能光凭一袋糖就哄好。

*

桑佑正暗自神伤，却听见不远处响起水声，紧接着蚌壳处传来声响，裹着蓑衣的少女就这样直直闯进来，带进一身水汽。

她在蚌壳内站定，瞥他一眼。

“你愣着干嘛，快关蚌壳啊，外面下雨了！我好不容易找船家借的雨具，这破天，说下就下！”

桑佑一怔，看着冰裳将淋湿的蓑衣脱下，又去除沾了雨的斗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没走？”

“我是那么没义气的人嘛？看，我给你抓鱼去了！”

她将佩剑往前一挥，骄傲地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桑佑这才看清，那原本威风凛凛、遇妖除妖遇魔斩魔的佩剑上正穿着几条鲫鱼，此刻半点没了上品灵剑的气势。

佩剑闪动几下，这次桑佑没听清那剑灵在说什么，少女却脸色一变，扭过头低低骂了声。

“你闭嘴！”

失而复得的喜悦砸得桑佑晕头转向，脑海一片空茫，他默然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捡起地上的毯子去擦她被雨淋湿的发。

他垂首去看，觉得怀里的人好像真的变成了只被雨淋湿的小猫，他想抱进怀里，却又担心抱松了那汹涌澎湃的爱意无处纾解，抱紧了……又怕她疼。

于是索性连抓着毛毯的手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既然下着雨，为什么还要跑出去抓鱼？不是还有包子吗？”

“那怎么行！你受伤了，怎么能光吃包子，我去抓点鱼回来给你补身体！”

她挥挥手里的佩剑，对他的言论表示不赞同。

桑佑停下动作，双手下滑捧住她的脸，俯身对上少女沾了雨丝却依旧明亮的眼瞳，叹息一声，声音放得很轻。

“叶仙长，怎么办？我现在是真的有点想亲你。”

“我拼命忍了……但现在，好像真的有点忍不住了。”

他的声音低下去，视线里少女白皙的脸颊忽然泛起红晕，她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半晌后，那原本偏过去的脸又转了回来，只是这次，那双几次三番让他望而却步的眼睛却闭上了。

她仰着头强作镇定。

“那、那你亲吧，这次我不打你了。”

桑佑却没动，他伸出指节抚上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喃喃低语。

“……冰裳，你的耳朵好红。”

少女被这话激得就要睁开眼打他，眼前却又是一黑，男人的手掌率先一步捂住了她的眼，紧接着唇瓣传来温软的触感。

她的手一松，于是那原本握在掌中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佩剑又一次坠到了地上。

*

冰裳红着脸从地上捡起神渊，这次明智地选择直接忽略这剑灵的胡言乱语，将鱼拿到外面清洗干净后在蚌壳内火速一烤。

这事她没敢让桑佑来，毕竟拿篝火烤自己，这事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脑筋正常的蚌能干出来的。

为了防止这种碳烤小蚌的意外再次发生，她燃了个引火符，一边念咒一边还要关注桑佑那边有没有什么不适，一番操作下来累得她够呛。

她的外衫被雨具沾湿了，桑佑拿灵力烘干递给她，做完这些又去解她的发。

冰裳正系着衣带，疑惑道：“你干嘛？”

桑佑笑起来：“你的头发也湿了，不弄干的话会受凉的。”

叶冰裳下山历练没戴什么首饰，为图省事连头发都是用一根发带简单束起。如今，唯一的发带被抽走，满头青丝便轻而易举垂落在他掌心。

桑佑握着她的发，他的动作放得极慢，温柔又耐心，温热的指腹不知疲倦地在她发间穿行，将被雨淋湿的发丝用灵力烘干。

除了娘亲和幼时为她梳妆的丫鬟，便无人再动过她的发，此刻这种感觉，既新奇又怪异。

冰裳闭了闭眼，驱散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同他搭话。

“你身体好点了吗？还难受吗？”

“我本就没什么大碍，只是看着吓人，冰裳你不用担心我。”

“哦。”她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对了，我出去时看到你的蚌壳是往北边走的，你这是……”

她话音一顿。

“要带我回墨河吗？”

桑佑心里咯噔一声。

“我……”

他确实是想带她回墨河，可冰裳也从未答应。甚至前几日她都不愿理他，一心只想从他的囚禁下逃跑，更别提同他回家这种痴心妄想了。

说到底，这不过是他强行把人抢来、不顾她意愿的一厢情愿之举罢了。

桑佑如坐针毡，连握着她发丝的手都忍不住攥紧。

他怕她逃走，怕她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抛下他，更怕极了没有她的日子。可他也清楚，男女之间的感情，绝非光靠把人绑在身边就可以轻易得偿所愿。

更何况，他还答应了她不再骗她。

“……是，我是想带你回墨河。”

他抽回手，觉得自己连握住她发的力气似乎都被人抽走了。

少女哼哼两声。

“我就知道！你这只小蚌妖果然黑心得很！”

桑佑没说话，准备接受她的怒火和决然离去，但下一刻——

“跟你回墨河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等我找到梦里那颗珍珠，再回京城同我父母说一声……”

后面的话桑佑没再听清，他只抓住了那句“跟你回墨河也不是不行”，于是这次揪着对方刨根问底的又换了人。

他浑身战栗，几乎快压不住心头的雀跃，却又不敢去信。

“……冰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女转过身，直勾勾盯着桑佑颤动的瞳孔。

“我想了一夜，觉得如果被你抢的话……也不是很亏。”

“你可以欺骗我的感情，但也仅限于此！你不能动我的法器，也不许动我的储物囊！”

她的眼睛亮极了，竟然掰着手指头同他认真计算。

“还有！我们长泽山的主意你也不可以打，将军府也不行！”

她上前两步，认真看他。

“你只许打我的主意……”

少女的神色倏然一变，又叉着腰凶巴巴地警告这只前科累累的小蚌妖，“当然也不许打太多！像那日那般……不打一声招呼就那样亲我，下次不许了！”

桑佑愣了半晌，整个人都要被她这稀奇古怪的想法惊呆了，有她在，他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去想什么抢法器灭宗门称霸修真界之类的事。

可他又觉得现在的冰裳简直可爱的要命。

他揽上她的腰，低声问她。

“那我现在打一声招呼……可以亲你了吗？”

……

蚌壳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墙之隔的二人却都无心去听。

少女的唇瓣柔软甘甜，胜过这世间最甘美的糖霜。

桑佑闭着眼捻指掐诀，飘荡于海面的蚌壳终于转了方向，缓缓向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