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那声音听着着实凄惨，桑佑放心不下，屈指敲了敲身下蚌壳。
“冰裳，你没事吧？需要我帮忙吗？”
里面静了片刻，紧接着传来少女惊慌失措的声音，她凶巴巴对着桑佑警告。
“没事！”
“什么都没发生，你什么也没有听到！你、你不许进来！听见没？！”
笑话！
要是让那小蚌妖知道了连她的剑灵都误以为他们不清不楚，他的尾巴估计都要翘上天了，指不定怎么欺负她呢！
听见外面含糊应了一声，冰裳这才放心下来，她伸指戳了戳闪着蓝光的佩剑，还是难以置信，自己的剑灵居然真的说话了。
世间修者多如牛毛，剑修更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然而并非每把剑都会有自己的剑灵。当年授剑大典接过这把名为神渊的灵剑时，师父就曾对她说过，上品灵剑皆有沉睡其间的剑灵，神渊亦是如此。
可她这剑灵似乎也太能睡了些，上辈子怕是困死的。
从她身量未开还不及剑鞘高到拿着神渊下山斩妖除魔，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危急时刻、甚至是同风妖作战命悬一线时，它都安然高枕不问世事，谁知竟在她同桑佑因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拉拉扯扯时——
她的剑灵，居然活了。
……这剑灵上辈子莫不是个红娘？
少女语气古怪。
“……刚才真的是你在说话吗？我没听错吧？”
“那不然呢？”
她耳根泛红，绞着手指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你不要误会啊，我和那小妖真的没什么的，我两清清白白！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的，他这个人讨厌死了，总是惹我生气，还囚禁我，我特别特别讨厌他，从这出去后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剑灵沉默半刻，又说话了。
“你骗骗我就得了，可别真把自己也给骗到了啊……”
“……”
啊啊啊啊啊这什么破剑灵！
看来刚才还是她太手下留情了！
见少女气鼓鼓瞪着它，灵剑又闪动几下。
“你既说你不喜欢他，那我帮你破开蚌壳，如何？”
*
桑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回的蚌壳，他以为在外这段时间足够冰裳放下戒心好好睡上一觉，谁知一回来就看到她满脸怨念地同地上发着蓝光的佩剑大眼瞪小眼。
他皱着眉，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冰裳的剑……似乎只有在注入灵力时才会发光？
见人进来，冰裳迅速将神渊收到身后，防止这家伙在桑佑面前说些不该说的。
她和这破剑灵因为二人的清白争执了许久，谁也没说服谁，最后以她一句十分不负责任的“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作结。
她压低声音警告神渊：“你是我的剑灵，不许同那小蚌妖说话，听见没？”
“……也不许你破开蚌壳伤他，我自己能搞定！”
神渊闪动两下，彻底不理她了。
桑佑将蚌壳中央的碎银捡起来，视线投向抱着双膝坐在原地的少女，她微抬下巴，傲娇偏过了头。
“衣服钱，还有买你芙云糕的钱。”
桑佑缓步走过去，伸手将一个油皮纸袋递给她，笑道：“我这些东西可不值这么多钱。”
说罢，又犹豫半晌，从怀中取出个更小的纸袋抓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放入掌心。
冰裳垂首去翻，大的袋子里装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像是被人以灵力一路温着带回来的，她搭在纸袋上的手指顿了下，她记得……
那卖包子的地方离这里不近的。
桑佑在她身前蹲下觑着少女的神色，抬手指了指另一个纸袋，跃跃欲试：“……冰裳，不看看另一个吗？”
……
洞庭湖畔。
马不停蹄赶回来重新买了肉包子的桑佑不敢多作停留，付了钱便急忙要走，店家却叫住了步履匆匆的他。
“哎，公子，我看你娘子是不是同你吵架了？”
桑佑先是一愣，片刻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男人笑得憨厚，热心肠地为他出谋划策：“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啊，你多哄哄她，她就不生气啦！”
男人的手往相距不远的小摊处一指：“喏，你看。”
“小姑娘哪有不爱吃糖的，我家那口子当年只要一生气，我就给她买袋糖，准能哄好！”
桑佑道了谢，看着那被几位花季少女团团围住的小摊面上一阵纠结，片刻后，还是走到那群叽叽喳喳像是三四月份的莺雀般笑闹的小娘子身后排队。原本有说有笑的姑娘们停下笑声，见他一个大男人跟在后面买糖，纷纷掩唇偷笑。
桑佑不动声色后错几步拉开距离，颔首致歉：“……抱歉，我家娘子喜欢吃这些。”
说着，耳根却悄悄红了。
冰裳在他期待的眼神中翻开纸袋，露出里面色泽诱人、甜香扑鼻的饴糖，她的视线定在上面，忍住咽口水的冲动，挣扎着别过头。
桑佑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住笑摸摸她的头。
“快吃吧，你一路没吃东西了，肯定饿坏了。”
说罢，他不再打扰冰裳，起身去一旁闭眼打坐。今日耗费灵力不少，桑佑刚调息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身侧一阵唏唏嘘嘘的响声，抬眼去瞧，正对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的唇边还沾着糖渣，像只偷吃了糖还未来得及毁灭罪证的小狐狸，视线对上的一瞬少女搭在纸袋上的手登时一缩，迅速从他身侧撤了回去，只留下还剩一半的包子，若无其事道：“……怕你饿死，我就彻底逃不出去了。”
桑佑低下头掩住笑意，半晌，很正经地回她。
“那就多谢叶仙长了。”
*
十几个时辰没睡，冰裳是真的有些撑不住，吃完桑佑带回来的包子就开始犯困，临睡前她瞧了眼仍在一旁打坐的桑佑，想了想，还是给自己身侧施了个灵力护罩防止他图谋不轨，才安心睡去。
少女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桑佑睁开眼看着安然入睡的冰裳舒了一口气，却又在视线触及那层薄薄的灵力护罩时不由失笑。
果然，还是放心不下他吗？
广阔无垠的海面上，一枚小小的蚌壳逆着水流一路北上，向墨河而去。
越往北行，气温就越低，桑佑皱着眉从梦中醒了过来，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去寻那道熟悉的身影，果然见到蚌壳一角的少女指节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蜷缩成一团取暖，眼角眉梢覆着层令人担忧的霜色。
他在护罩外急急唤了几声，却不知是不是冰裳连番劳累睡得太沉，丝毫没有反应。桑佑又去拍那护罩，这才发现连他的声音都被尽数阻隔在外，半点传不进去，更别提试图为她取暖的灵力了。
瞧着被冻得无意识搓了搓双臂的冰裳，桑佑眸色一暗，抬手捻指掐诀。
数不清究竟睡了几个时辰，冰裳蹙着眉从梦中悠悠醒来，这一觉睡得很是艰难，甚至连梦里都如同置身冰火两重天，周遭一会儿是刺骨森寒，如坠冰湖，一会儿又萦绕着融融暖意，似行走于烈日之下。
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半睁着眼打哈欠，视线里却意外透出一抹粉霞。
欸，桑佑的蚌壳不是漂亮的莹白色吗？
什么时候变肉粉色了？
冰裳一抬手撤了灵力护罩，疑惑打量四周，却在看到倒在一旁状似昏迷的男人时心头悬起，她急忙上前查探。
“小蚌妖，你怎么了？！”
桑佑还睡着，没有应她的话，身体却烫得吓人。她探上他的额头，茫然四顾，终于在见到蚌壳中央那团熊熊燃烧犹带着灵力的篝火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小蚌妖竟然以灵力引篝火来烤自己的蚌壳，这不是有病吗？
她急急解开桑佑的衣服在他胸膛摸了几下，吓得脸都要白了。
她对蚌妖的体温没什么认知，但凭自己烤肉的经验，这个温度，她再晚醒来半刻，她是真的怕这蚌要熟了。
冰裳一抬手打熄那团烈焰，抱着生死不知烫得吓人的桑佑眼泪登时落了下来。
“我也没那么饿的，我们又不是找不到吃的，你干嘛烤自己啊？”
她呜咽出声。
“再说我爱吃烤鱼烤虾，不爱吃烤河蚌的……”
少女的泪珠打在桑佑脸上，那紧闭的双眸终于肯张开一道缝，他望着泪眼婆娑的冰裳，哭笑不得。
“谁说我要把自己烤给你吃了，我是见你夜里太冷，叫不醒你，那个灵力护罩我又破不掉，只好想个办法让蚌壳热起来。我给自己施了隔热咒……就是作用好像不太大。”
桑佑轻咳一声，面上尴尬。
冰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下坐着的蚌壳果然是热的，明明桑佑没有丝毫要怪她的意思，她却偏偏听出了几分委屈的控诉，愧疚得恨不得打自己几下。
“对不起，我……都怪我……就算有咒律，你也不能烤自己啊，万一真熟了怎么办？”
桑佑安抚地蹭蹭她还一阵后怕的脸，又去摸她被泪水打湿的长睫。
“没事的，冰裳，不用担心，我有分寸。我们浸在海水里，我还真能把自己烤熟了不成？我不难受的，这就跟泡温泉一样，真的。”
桑佑眨巴着眼望她，冰裳却不信。
那蚌壳可是他的真身，就算有隔热咒，真身所受的伤害也会反噬在化形之上。
她都舍不得拿剑去伤的真身，他却拿来这么糟蹋？
真是个大笨蛋！
她边擦泪边将桑佑被自己扒拉开的衣裳整理好，自告奋勇地表示要出去取海水为他降温，却被拦住。
桑佑靠在蚌壳上，看着眼前拿着包子递到他唇边硬是要喂他的少女，她干净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见他迟迟未动忍不住闪过几丝焦急，看着像是恨不得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吃：“你发什么愣啊，快吃啊，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恢复啊！”
他凑上前就着少女的手咬了一口，慢吞吞地咽下去，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昨日买的包子够多，桑佑如今这幅样子冰裳自然放心不下让他出去找吃的，她自己要出去，桑佑也不肯，生怕人又跑了，两人就这么凑活着过了一日。
夜风又起，隔着蚌壳能听见外头海浪翻涌的声音，桑佑扯过毯子盖在已然入睡的少女身上，将她垂落颊边的发丝绕到耳后，就在这时，沉睡在她身侧的佩剑忽然闪动几下。
“哎，小蚌妖，你想不想知道我主人到底喜不喜欢你啊？”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