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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寻觅冰裳踪迹的桑佑得了消息就匆忙往回赶,他回来时,人刚离开不久。为了防止自家缺心眼的弟弟将这番明目张胆要抢人家老婆的言论拿去在桑佑面前说,又招来一顿毒打,云汐特意将他支开。
“桑佑少主,叶姑娘刚走。瞧着方向是向南边去了,你快些去寻她吧。”
她将事先收拾好的包袱递给桑佑,又道:“对了,不日后我自会前往墨河退亲。少主与叶姑娘不必因此事忧心,本来那日只是想着借退亲之事请少主帮忙除妖,没想到竟令叶姑娘误会。如今风妖已除,你我二人既都对彼此无意,自是不必纠缠。”
桑佑一愣,原来她消失不见竟是去除妖了?
冰裳总是这般好,哪怕白日里同他争吵哭得眼睛都红了,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依然会执着剑变回那个凛然大义的叶仙长。
只是,她为何不等等自己?那风妖不好对付,也不知道她受伤没有?
桑佑心间焦灼,恨不得拔腿就跑。
云汐的话却又让他停在原地。
“叶姑娘至情至性,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她心中有你,少主可一定要好好把握。”
她心中有他?
桑佑一怔,唇边浮起浅淡笑意,目光霎时变得温柔至极:“多谢公主相告,也祝云汐公主早日觅得良人。”
他自然知道她是位好姑娘。
她是这世间最最最好的姑娘。
拜别洞庭,桑佑向南匆匆而行,终于在洞庭湖畔最后一程水路的摊贩旁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少女背对着他,正从小贩手里接过热腾腾的包子,她单薄的背影落入他眼里,桑佑忽然眼眶一酸,上前低低唤她。
冰裳的脊背猛然僵住,半晌,才缓缓转过身来。她对上男人的视线时先是一怔,抿着唇沉默片刻脸色还是一寸寸沉了下去。
见她又要离开,桑佑急忙上前扯住她的袖子,声音干涩。
“你为何不等等我,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不止这一次。
从她落入凡尘的那一日起,他已记不清自己寻了她多久,所以这次,又怎能允许她逃开?
冰裳别过头不理他,十足的抗拒姿态,桑佑又问:“……你这是要去哪儿?这是南行的路,你还是要去寻鲛人吗?”
她终于有了反应,斩钉截铁应了一声“是。”
“你不能这样,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你不去南海了,要同我回家的……”
她终于肯施舍他一眼,蓦地转头盯着眼尾红红的小蚌妖,笑得凉薄。
“怎么,只许你骗我,不许我反悔?”她姿态强硬地拽回自己的袖子,将二人距离划分得泾渭分明,“我反悔了,我偏要去南海,你也不必再跟着我,我不要你了。”
她不要他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悉数被一只不近人情的大手恶狠狠扯远,桑佑的脑海里只剩下她这句冷得令人心尖打颤的话,不肯停歇片刻地回荡着,他心里狠狠一抽,脸色骤然惨白。
男人的唇动了动,发出低不可闻的乞求。
“不行,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然而冰裳却没理他,她漠然望了他最后一眼,燃了张传送符。
火光一闪,刹那间便消失不见。
*
甩开那小蚌妖后冰裳一路御剑,行了一程才发觉自己饿得胃都疼了,她脸色不怎么好看,都怪桑佑,每次碰上他都没什么好事!
她冷着脸动作麻利地将油皮纸剥开,原本热气腾腾的包子早就凉透了,捧到嘴边正要吃,却忽然听见熟悉的划水声。
少女垂眸一看,脸色登时黑如锅底。
澄澈无波的碧蓝海面上横陈着一个熟悉的蚌壳,正在下面吭哧吭哧的划水。
是桑佑。
没想到这小蚌妖居然还挺有能耐,那么长距离的传送符,就连大师兄都很难寻到她,他却没跟丢。可转念一想,这人可是墨河的少主啊,哪里有他跟丢她的份!那刚被压下去的火气就又冒了头。
三丈之下,桑佑正挥舞着手臂招呼她下来休息。
“冰裳,你御剑累不累啊,要不要来我的蚌壳上歇歇脚?”
话音刚落,少女手中的肉包子就带着怒气砸在他的蚌壳上,滚了一圈,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冰裳恨得牙痒痒,她实在是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小妖怪,明明两个人都已经决裂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总该各奔东西自寻前程,他却还死乞白咧跟着她,甚至还有脸叫她去蚌壳上歇脚。
她难道是那么没骨气的捉妖师?
就算她累死、饿死,这辈子也再不会进那小蚌妖的蚌壳了!
眼看着那巨大的蚌壳对着她穷追不舍,冰裳心头气愤,一抬手便是几道灵力直直打向水面,她恨恨咬牙,手不自觉探向腰间,指尖触到了熟悉的捉妖符。
这是每位捉妖师的惯常举动,万物生灵皆有制敌之术,再厉害的妖物,碰上捉妖符总得掂量掂量,更别说是她掺了修士鲜血的符篆,若是用这东西,肯定比对着海面拿灵力一通乱打要强得多。
少女指尖颤了颤,眸中微光一动,还是抽回了手。
桑佑在水中左躲右闪,他倒是没什么事,围在他四周的一群小鱼精可遭了殃,一个个吓得抱头鼠窜。
有小鱼精吱哇乱叫,冲着桑佑吐槽。
“这个姑娘好凶啊,你怎么还喜欢她?”
它们跟了他一路,若不是这男人说要送墨河的珍珠,它们是打死也不会帮忙寻什么捉妖师的!可看眼前这架势,怕是珍珠没拿到,鱼命先没了。
男人却充耳未闻,他抬手化出一道灵力护住这群弱小的生灵,神色专注凝望着天际那道身影,低声喃喃。
“不会啊,我觉得很可爱。”
会为他吃醋的冰裳,会耍小脾气的冰裳,会任性打他的冰裳,通通都很可爱。
小鱼精又开口了。
“我听洞庭湖的小鱼说你是墨河的少主,要什么样的姑娘不好呀,偏偏喜欢这个,啧啧啧。”
桑佑目光一柔,竟然温柔笑开。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她……只喜欢她。”
众小鱼沉默了,活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的恋爱脑。
想到往后这凶巴巴的姑娘就要成为墨河的女主人,顿时忍不住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墨河小鱼们捏一把汗。
过了片刻,四散游曳的小鱼惊奇地发现那捉妖师再出手时似乎只对准了桑佑一人,并未殃及池鱼,看向桑佑的眼神纷纷微妙了起来。
那姑娘人还怪好嘞。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惹她气成这样?
*
那几道下了狠手的灵力击下去,冰裳顿觉心头的怨气散了不少,她结了个印加速向南飞去,打算将这小蚌妖彻底甩开,再也不见他了!却听到下面忽然传来“哎呦”一声。
她眉心一跳,并未去看,控制着自己的视线落在天际的浮云,可好半晌过去,下方却再未传出任何动静。
冰裳心头一慌,急忙垂眸,却见海面上空空如也,原本阴魂不散的蚌壳早就不见了踪影。
心霎时悬起,她打的那几下应该不至于直接把人给打没了吧?
可又一想,方才她正在气头上,下手没轻没重,万一不小心真的打中了师父曾提起过的妖怪的命门,把他打回原形掉进海里可怎么办?
少女的手指不自觉绞在一起,她咬唇等了一会儿,仍是没见到桑佑的蚌壳浮上来,时间似乎被无限地拉长,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喊他的名字。
“桑佑?”
“桑佑,你出来。”
没有回应。
耳畔除了呼啸而过的海风,再无其他,这本该令人舒心的宁静却搅得她心头犹如狂风过境。
她驱使着佩剑低了两丈,视线紧紧盯着海面,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可疑的踪迹。
那飘荡于海面的声音不知不觉染上了哀切,似有呜咽,莫名透着股委屈。
“小蚌妖?你在哪儿?”
“你又骗我是不是?我知道你没那么弱的!”
“你快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还是没有回应。
她忽然有点想哭,为什么明明每次做错事的都不是她,可偏偏回回难过的都是她?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般令人伤心吗?
那她再也不要喜欢桑佑了。
等把他救上来,她就同他说清楚,然后回长泽山向小师叔请教无情道。
冰裳抬手抹了一把被海风吹得干涩的眼睛,使劲眨了下眼,她反手收起佩剑,念动避水咒,身子已然贴近了水面,打算下水去寻他。
突然,白色的浪花翻涌,一道黑影闪过,熟悉的蚌壳破水而出!
视线一晃,冰裳抬手去挡翻起的巨浪,忽然手腕一紧,晃神间已被人扯了进去。
再睁眼,视线所及已是熟悉的蚌壳内部,刚下山与桑佑同行的那段时日,她曾夜夜安眠于此。
冰蓝色华服的男子松开她的手,退后两步,立在蚌壳中央含笑看她,眉宇间却带着抹不去的委屈。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冰裳气得快要发疯,觉得方才在水域之上急得差点掉眼泪的自己更像个傻子了。
又骗她又骗她!
她瞪着发红的双眸怒目而视,这下是真的炸毛了。
“桑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