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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灵人偶—贰

异世界图书馆

……

在这灰色地带之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人偶很漂亮,他瞒着妈妈将她带了回来。又是一轮月明,他蜷缩在床头,放下一天的疲惫,他将整个头都埋进枕头里,月光透过窗栏轻轻敲打着,似在低声喃语。宽大的被褥将他埋的更深,床头柜上,人偶被他摆坐着,人偶的四肢关节很灵活,灵活的像真人一样,甚至……都看不见关节连接点。

他蜷缩着,眼睛早已红了一圈,今天逃过一劫,明天呢?后天呢?以后的每天呢?他不敢想,逐渐有些不愿意再去学校了,但如果不去,妈妈肯定要问原因,他不能说,他必须隐瞒。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才能逃过他们的手掌心呢?

柳泉想不明白,他们对于自己的恶意究竟有多大?大到追踪一年。

他翻个身,目光正落在人偶身上,银辉散落在漆黑的卷毛上,衬着那墨绿色、似春池映碧波的瞳仁,她显得无比孤寂。睡意朦胧,意识逐渐有些模糊……“桃诺么……她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故事”无意识似的,他喃喃自语。“会和我一样么……?”

「你可以猜猜」

闭眼一刹,白天老头儿的声音回荡在他耳旁,他猛的一惊,睁眼,什么都没有。胜雪的辉光拉长了床头人偶的影子,他不敢置信的晃了晃脑袋,因为他发现人偶的头不知什么时候对着他的床,对上他的眼。是摆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吗?毕竟,这个人偶真的很灵活,他翻了个身,决意不再多想,因为明天还要早起,趁着妈妈没闯入房间之前将人偶藏起来。

「他们那么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反击?不如我来替你解决……」

柳泉在意识混沌之中听到一个极其淡漠的声音。还掺杂着……剪刀的咔嚓声。

与此同时,人偶的手指动了动。

清晨的空气透着春凉,看来昨晚下过雨,也对,光看人行道上大大小小的水坑就应该知道。柳泉背着书包,神色游离,死气沉沉。眼睛无光,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前面的路,像是漫无目的的行尸走肉一般。

他鬼使神差的将人偶装进书包里的夹层,但现在他开始后悔了,还不如放在家里,要是让同学看见书包里装着这么漂亮的玩偶……估计又要笑话他了。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明明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的。

他在学校的生活也算不上如意,只有一两个朋友,但是他觉得已经够了,一年前因为郑蜡龙一事,班上就有些人对他避而远之,没有别的原因,仅仅因为他招惹了那时候出名的校霸郑蜡龙。他的那一两个朋友是不是真心的不知道,反正他也就求个吃饭有个伴、玩耍有人一起,深交?他没想过。他也想过这样是不对的,因为一直这样,迟早有一天这友谊会彻底崩盘,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相信学校了,包括学校里的老师、同学。

如果人偶被发现,那转学好了,去一个没有任何自己认识的人的地方。

说起来,半年前,他住的小区,他们家的邻居就已经搬到乡下去了,自己爸妈和他们家关系还不错,据说他们还有个十七岁女儿,他称她为芸葵姐姐,是妈妈让他叫的,但这个姐姐的真实姓名,他并不知道。在他的印象中,那个邻居家的姐姐很少出门,他有几次遇见过她。一头漂亮柔顺的过肩黑发,生的高挑,至少于他而言,但她的眼睛里总藏着一种孤立、寂廖,他不曾看见她有像别的女孩子一样与自己的同学朋友一起出去玩过。也不曾看她在周末出去过,能看见的只有她每天上下放学,但因为小学时间与高中上学时间相差一个小时,他能遇见她出门上学的次数也不多,放学更是难得遇见。

而且见她的仅仅几面,她总穿着白色的裙子,那条裙子很朴素,朴素到他觉得还不如自己妈妈的审美,但不知道为什么穿在她身上,总是很好看的,遗世独立。

但现在他们家的邻居已经另有其主,他想估计也不会再遇见她了。不过听妈妈说他们家搬去一个叫丰谷村的地方,假以时日,他还挺想去看看的,因为这里这么令人讨厌,他还不如和他们一家一样搬去乡下。

对于她的评价,他只觉得这个邻居家的大姐姐很难接近,加上又和她不熟。仅仅是因为邻里关系,所以显得关系不强、很单薄。

思想放空时,校门就在眼前。走吧,藏起伤疤和眼泪迎接新的一轮夕阳……

鸦色的世界,漆黑犹如夜帷,他身上的灰越来越深了。

原本只是吃饭后返回教室的路上,柳泉的二三朋友却因为自以为是的冒险精神来建议走小路,小路很偏,也没有什么监控,又处于绿化带的地带。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停下了脚步,一个男同学正在装模作样的在一个女同学面前吹嘘,还学着大人的那一套烂俗的“撩人技巧”,那名女同学的很明显很讨厌他,看得出,她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柳泉一行人却没人肯上前帮忙。

柳泉:“还是走吧,不要多管闲事。”

其他朋友点了点头。毕竟他们也不想惹麻烦上身。

换作以前,他也许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前阻止,而现在他已经累了,完全不想理会这种事情,更不想遇见。

当受害者冷漠旁观也变成了一种暴力。那么他也算是个施暴者了吧。

成为施暴者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受到伤害了?

现在回想,也许郑蜡龙他们之所以会成为校霸,归根结底还是他们自己也曾受过欺凌,通过暴力来彰显自己的价值和存在感而完成一种自我满足。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怪罪?

「既然不想受到伤害,为什么不反击?代替他们成为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脑内浮现了一种荒唐可怕的想法。是啊,只有武装自己才不会受到伤害。说到底,郑蜡龙也不过一个稚气未脱的七年级学生,比他强的人多了去,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而且他还听说初中那边也有不少像郑蜡龙这样的人,也许,郑蜡龙现在还正受着八年级学生的欺负呢!柳泉嘴角抽动,笑了起来,大快人心!活该!

他现在完全相信郑蜡龙是因为打不过八、九年级的才来欺负四、五年级的呢!他自己说的什么留级,柳泉根本不信!那根本就是想找个理由了欺负弱小的人!即使他真的留级,想也受不了亲戚家人的说教,才来欺负其他人来发泄吧!在柳泉的认知里被家人亲戚说教等于宣判了这个人的死刑。

今天很出奇的没有遇见郑蜡龙他们。

他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回家了。

可是……总感觉自己的一些本质改变了。为什么呢?他不想探究。

……

然而现在,他已经分不清自我了。

白天,他装的弱小可怜、老实巴交,黄昏和晚上却成了他的狂欢。

今天,他和朋友们要去教训一个说大话贬低他们的同班同学,他欣然应邀,手里还多了一把剪刀。

夕阳荡漾在惨白的、破旧的墙上,洒下点点星光,这里是城郊,景色宜人,绿木茂密,他笑着,一个无法言说的快感充斥着他浑身。看着面前浑身发抖、羸弱的学生,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这般弱小,就该锻炼!他笑的几近癫狂,拿着剪刀威胁他人,他终于感觉找到了自我价值。只要成为他们惹不起的人物,就能保全自己!

风卷飞沙、落叶栖息。

“你们……能不能放过我……”

“放过你?在学校不是嚣张的很吗?仗着老师对你青睐有加,就那样对我们?”

柳泉:“我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柳泉……你不是……为什么会……”他瑟瑟发抖着。

柳泉:“为什么?在学校装的累,出来释放一下,有意见?”

“我……”

他已经哽咽的无法言语了,平时在班上表现的老实听话,到了校外就变得这般模样,他甚至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北风呜呜,凄婉长鸣,他双手抱头,淤青渐渐爬上身体,他却没有反驳之力。

柳泉手里的剪刀已然沾满黑色的碎发。

其他同学笑得肆意、张狂。当受害者变成施暴者,冷眼旁观的纵容也是一种施暴,看热闹的同学都成为了恶势力的帮凶。柳泉发现了暴力的另一面,冷眼旁观不作为的一面、在事故中没人肯提供帮助的一面,以及面对不公熟视无睹的一面,甚至包括极度缺乏安全感而迫切寻求心理补偿、自我价值的自己。

他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

第二天,他们被请了家长。

柳泉被母亲和父亲狠狠的说教了一番。和当初郑蜡龙的处境一模一样。

渐渐的……上下放学,他再也没遇见过郑蜡龙他们。他的嚣张、恶势、自足在心底疯狂的滋生,缠绕着他跳动的脉搏,自卑压抑终于得到了另一种意义的释放。

「你做的很好,再度拾起剪刀吧,将所有、所有与你对立的人一一抹杀」

从此,他的书包不仅仅多了一个人偶,还有一把剪刀。

……

现在他彻彻底底成为了灰色,不黑不白、不伦不类。他一面同情被欺凌的同学,一面再欺凌同学的同时心底滋生的无限快感。他已经迷失了自我。

但……作恶之人,终有恶报。不知是太过张扬,还是过度欺凌从而造成了对朋友们的伤害。学校私底下渐渐传开始他的“事迹”。甚至有人称他为“剪刀恶人”,他的那些二三朋友,有些人顶不了非议和父母老师的“打压”不得已退出了队伍。

又是夕阳余晖之时,他背着书包,却是孤身一人。

他没有遇见郑蜡龙,也没有朋友和他一起去欺凌同学。他又变得胆小怯懦……独自一人,影子被无限拉长。书包里的剪刀和人偶碰的叮铃作响。

每天每夜,虽没了眼泪,却多了空虚寂寥。回想这半学期的荒唐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有一学期半就毕业了,五年级的他完全不理解,明明说好是永远的朋友,为什么大家都越走越远?二三朋友中,一个退出了队伍,有两个的父母办了转学手续,他在班上交不了新朋友,因为大家都对他避而远之。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想?明明一开始他自己没打算深交啊……他以前甚至希望这段友谊彻底崩盘,为什么现在却又希望不再崩盘?不,不,既然已经变成这样,那就随他去,他一个人也能好好的,对,他本就不需要,何必去想?无聊至极!

推开家门,母亲已然备好饭菜:“今天在学校表现的怎么样?”

柳泉:“很好,老师还夸我上课认真!”今天下午的四节课,他逃了两节课,没有其他原因,单纯因为去找一个学生的茬。

母亲:“那就好,过来吃饭吧。”

说谎,不是一个好孩子的行为,但于他而言早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他甚至能设计更精密的谎言。

……

借着月光,他将人偶摆放在床头,墨绿色的眼睛好像相比之前更有灵性,颜色也更深了,她手里的剪刀不知何时沾染了一点黑红色的斑点。他伸手,轻轻佛过那斑点,擦不掉,是之前就有的吗?他不解,但很快他陷入困意,倒头就睡,明天,是周六。

但这次周六于他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晨曦照耀,和煦的阳光透过路边层层绿化带偷走满树的夜色,铺以金碧辉煌,天染暖红,揉和朱砂、明黄、褚褐绘制一副绚丽的清晨之图。看见父母出去工作后,柳泉走出家门,想出去买点小零食吃,现正值春夏交接之处,他很想吃冰淇淋,小区外的街道那家奶茶店就有卖3块钱一支的甜筒冰淇淋。因为出行简洁,他没有带人偶,反正离家也没几步。

拿到甜筒冰淇淋后,他心里美滋滋的,尔后,他接到那二三朋友里其中一个的电话,一接,是那个朋友与别人打赌输了,因为不服气所以和对方约了架,想让柳泉来帮忙。他自是欣然接受。

虽然转学,但那个朋友家在附近,今天周六,结束住宿生的一周回到这里。

他随手在绿化带里折下一支粗糙的树枝,大概有一个拇指粗、一个晾衣杆那么长,他又折了树枝的五分之一将其扔掉,这种棍子操作起来简单便捷,打人还痛,而且很耐实,不宜断,很显然,他已经跃跃欲试。

棍子挥舞起来像随意扭动的、恶劣的毒蛇,招招致命、次次夺害。他和朋友们与对面打的不可开交。对面也是各持武器,什么都有,锅碗瓢盆、弹弓皮筋。很快,双方身上就浮现了各种擦伤、扭伤划伤、击伤,还有永远都在的黑紫色淤青。

很不幸,周六的约架被自己妈妈逮个正着。

妈妈不知什么事情临时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在一个角落,看见自己的孩子浑身发抖,满是淤青时。她想也没想就冲上去,其他人被吓到赶紧逃窜,除了柳泉,无处可躲。

“你到底在干什么?!!”

妈妈气的一巴掌呼了过去,圆润的脸上印着深深的烙印。眼泪和不甘交织着,形成愤慨、后悔、难受、歉意的复杂心理。

“柳泉,妈妈真的对你很失望!!”

周末,妈妈带着他登门道歉,因为对面有个人是邻居家的小孩。

他又躲在房间,默默哭泣,即使父母千呼万唤叫他出来吃饭。这两天,他才突然思考自己是怎么会走向这条路?

月光摇曳,人偶的嘴角好像浮现了一抹阴森的笑意,他蜷缩在床的一角,泪水噙湿了床褥。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希望有人能看见自己的价值,他没有错,为什么妈妈要那么说他?失望?支撑着他唯一的光不就是这个家吗?妈妈说的这么绝,她又为什么要生下他?

蜷缩着,脑内翻过这半学期的种种,自那以后郑蜡龙也不见踪影,而他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第二个“郑蜡龙”。这种感觉越发明晰,他这么糟糕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再去面对妈妈,面对妈妈日夜做的饭菜,所以,他选择了闭门不出。

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可是……他好想念曾经的自己。

他坐起,双手抱膝,余光瞥见房间角落里的书架,一本祖母绿封皮的书。他记得好像是妈妈在自己小时候买给他的童话书,它有个很绘本的名字,叫《世界图书馆之谜》。他看过,不,应该是对于他而言是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了,因为那是小时候妈妈总会给他讲的睡前故事。

据说,里面的图书馆能实现任何愿望,愿望么……他希望一切回到从前。渐渐的,他下床,撕下一片作业纸折起纸船来,就当他无聊吧,他已经哽咽了。泪染千花,在白纸上盛开出沉静的水花。

还真是奇怪,自己明明对于这种他认为小女生喜欢的手工不感兴趣,现在却一步一步认真的折着,虽然他折的很糟糕。

月光穿云,为他披上一身璀璨的犹如钻石的辉光,今天还是满月,明天周一,他不想去学校了,打算明天早上睡久一点。他拿着纸船,打开门,偷偷往门外看,四周漆黑如墨,他的手机被妈妈没收了,于是他拿起了手电筒,照亮前方,蹑手蹑脚的下楼。

放纸船的话只有去护城河,算不得远,但夜里很冷,夜里也有不少人,但无所谓了,他只是放个纸船而已。

华丽的灯光爬满高楼大厦,映射在风吹的河面上,荡漾着五彩斑斓的颜色,令人目眩神迷,他避过人群,特地找个了人少的偏僻小路,一脚一脚踩着护城河公园绿化带上镶嵌的石板,河风吹拂,带起一丝落寞,此刻,他觉得好畅快,像是放下了所有枷锁而全身全意的享受着温柔的河风和繁星的夜。城市灯光秀闪烁着,照耀着,他看见一丝光芒,夺目而璀璨,他放开步伐,踏过一个个石板,有些许游人在河边拍照打卡,他没有在意,一心享受着这肆意清爽的河风。

他放下纸船,静静漂泊着,似有意识般漂向了灯光与月光交杂之处,霎时间,河面突然升起一块块磨平的雨花石、花岗岩、大而厚重的鹅卵石,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盏盏漂浮在空中的琉璃盏,它们晃动着,底边的铃铛也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被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所吸引,一步、两步……他脱离了岸边。哗——水花四溅,白光一闪。

首先感受到的是书籍的油墨香和纸木香,嗅来满是清香。琉璃花灯轻轻晃动着,不知何时,绿色的藤蔓闯入他的眼帘,无限延展后缠绕着那层层书架,他面前的一扇门敞开着,还镶嵌着各色宝石……

抬眼一见,一只通体黑色的猫正立在讲台上,异瞳,一蓝一金,还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

“原来……这个图书馆真的存在啊。”

归海癸未:“欢迎来到世界图书……”

猫居然说话了?不,如果这里真的是那个图书馆的话……这并不奇怪。

……

归海癸未:“所以……你希望一切回到从前?”

归海癸未:“听你故事,你是否有没有想过现在亦是从前喵?”

柳泉:“什么……意思?”

癸未放下羽毛笔,空白的书页早已被黑色铅字填满。“我已将你的故事写了下来,取个名字吧。”

其实相较于受害者,施暴者的处境更为尴尬,他们无法融入任何一方,就像黑色白色之间的颜色——灰。“就叫……灰吧。”

癸未关上书,羽毛笔涮涮两下,灰色封皮的上面已然印上彩色艺术字的“灰”。之所以这样设计,没有别的原因,即使人类社会在灰暗之中,自己也要活的光彩照人。“还差一个结局呐喵。”

柳泉:“可是,我说了我的故事……写了一本书,然后呢?”

癸未:“我说过,现在亦是从前。世界图书馆并不能直接实现心愿,它们只会为你指明接下来的路,不论对错。”

癸未:“这里并不能改变过去,但现在的你可以影响未来,所以只是一个新的开始。”言说时,癸未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团团黑气。

“所以……你要放弃他么?”捕梦网晃动着,出来的是湘葵。

癸未:“你怎么出来了喵?”

湘葵明了,她出来的并不是时候,癸未说的也没错,过去……无法改变,他能做的只有重新开始。

湘葵:“果然是你……。”眼前这个男孩她知道,还没搬家时,她总看见这个邻居家的小孩。路上、小区门口、奶茶店,她看见过他很多次。

柳泉猛的一惊:“芸葵姐姐……”

湘葵取下身上的毛巾,神色复杂。她半蹲下,伸手想摸摸他的头,但终究还是放下了手,她起身背手,轻轻的笑着:“这里很神奇对吧?我也觉得。柳泉,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有一件事情你做错了。”

湘葵:“那个所谓的郑蜡龙……他或许会有和你一样的经历,或许只是纯粹的恶,可是……你不能学他。”

曾几何时,她也遇见过和柳泉一样的抉择,面临父母的争吵、学校同级的欺凌,她什么都不能说。说了也只能自招恶果,变本加厉、层层渐长,她也曾想过是不是成为她们那样的人就可以不用受欺负了?有一次,她学着他们拿起了小刀片,然后……那天她满身伤痕的回了家。除此之外,她在班里几近透明,也不愿多惹麻烦,却因为不知何处传起的谣言而害的她一下课总被人找茬。

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的成为不被欺负的“施暴者”。

她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怎么看她都不顺眼。

后来,她自己去思考过自己是否做了什么让人厌恶的事情?

结果只是因为自己自小患有的鼻炎、因为常常流鼻涕而让人觉得恶心。从而想要远离、厌恶、嫌弃、欺凌、赶走。伴随着有心者的夸大其词的发酵,她的生活就多了一抹凝重的黑,和以白染成了灰。而今,在父母四处求医的状况下她的鼻炎有了好转,就是需要警惕感冒。但她完全没想到……因为小学初中养成的卑微迎合、察言观色却演变成了严重的人际关系的问题。她不禁觉得可笑,对谁都好的温柔却成了像“中央空调”般的存在。

天热了吹吹,冷了就遗忘,然后任她蒙灰。

但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她并不希望他成为像自己这样的处境。

湘葵:“听姐姐的话,不要再去以欺负那些弱小的人。你要明白,他们和你一样有血、有肉,是个活生生的人,面临欺负,他们只能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你曾经不也一样吗?你应该很清楚那种滋味。”

柳泉紧咬嘴唇,说不出话。是啊,曾经的自己和他们一模一样,他们的痛自己难道没有体验过?那种生不如死、绝望至极的痛苦。

湘葵:“姐姐以前……也经历过。听好,欺负你的人认为自己只是在开玩笑和取笑人,甚至觉得自己表现的很风趣,不见得人人都会明白、意识、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你看他们的想法很纯粹,你恨也没用。但你需要的是保持自我、坚定内心。摆脱欺凌的方式有很多种,但绝对不是欺凌他人而获得自我满足。”

一个人触犯另一个人的人身安全、自由和内心安定,这已经算得上是侵犯人权的问题了。但他们都只是小学生,社会资历尚浅,不谙世事,他们对于轻重没有定数,只是想为自己找回场子,不想让自己被看扁、欺负而已。所以无论是欺凌者还是被欺凌者,谁对谁错,没人能给出答案。

湘葵:“你也要继续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自食其果。就像你一样,如今想也感受到了欺凌者的尴尬处境。”

在家被父母说教,在校被同学远离,最后成为孤身一人。这不是一个好结果。

柳泉无法反驳,不可否认,曾经的自己胆小怯懦,却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能逞英雄。现在,与曾经的欺凌者置换身份,他才感受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处境。

柳泉:“可是……我好害怕。害怕再次被郑蜡龙他们欺负……我也害怕被妈妈教训,我想远离、远离这里,芸葵姐姐,你们不是搬到了丰谷村吗?可不可以说动我的妈妈爸爸,让他们也……”

湘葵摇了摇头:“逃避……不是解决方法。”

这句话,说给柳泉听,也说给自己听。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不断逃避,避开世俗,来了这里不愿意再交新朋友,总是一副高冷孤僻的样子示人。

柳泉:“为什么不能……”

柳泉:“可是我真的受够了!无论什么方法都试过,我只有一条路!成为欺负他们的人,让自己不再受到伤害,我又有什么错!?”

癸未喉咙滚动着,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张嘴,刺耳的声音贯穿耳膜——柳泉身后的黑气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浓郁,他试图驱赶。

湘葵:“……”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对上他的眼睛。

“我又有什么错……”他声音越来越小,伴随着哽咽。“我只不过想保护自己……”这一句话他没说出口。保护自己,不再受到伤害。

为此,他不断转变着身份,被欺凌者、冷眼旁观者、不再提供帮助者、欺凌者……他走到这一步,这不该是他想要的结局。

但一想到自己的书本被撕、文具盒被偷、餐厅座位被毁坏、头发被剪、身上的淤青只增不减……他还是无法原谅那些人。

湘葵:“你没有错,但不是完全,没关系,没人要求你原谅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你要做的只有好好开始,不再欺负别人,改变未来,回到‘曾经’。”湘葵很明了,因为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但她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通过去欺凌他人而来完成自我满足。

癸未抬眼一瞥,湘葵很认真,一字一句,从简简单单的几行字里却似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柳泉早已说不出话,好奇怪啊,这些话他明明半懂不懂,但听来泪水去不住的流。身后的黑气逐渐退散。

缠绕着镶嵌着宝石的藤蔓的大门关闭。癸未望着只剩他和湘葵的图书馆内,长叹。“明明不用这么麻烦的。”

湘葵:“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起网上流传的一句话:因为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把伞。不知今日,她的是否做了正确的抉择呢?明明在门后好好的,也不用费口舌。但听了他的经历,她却管不住自己的脚,起步,伸手开门就出去了。

癸未:“不过……”

那团黑气怎么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湘葵:“那这本灰……怎么办?”

癸未回神,他抬头看向湘葵:“堆在这就行,因为是没有完本的书,还不能放在书架上。”

湘葵抚摸着书本,翻来几页看,明明是用羽毛笔写的,这个字却像是打印上去的一样,看不出任何油墨,但一触碰,明明还有些许湿润,字也好看极了,婵娟款款,沉稳寂静,撩人心弦,措辞也是雅致错落。

湘葵:“那这些书都是没有完本的书?”

癸未:“是,不过有些……可能也等不到结局了。”

他想到了曾经无数人来图书馆写下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却总有等不到结局的人在,他们有的不再来,有的已然亡逝。

“为什么?”

“不为什么。问那么多干嘛?”

“癸未先生怎么不说喵了?”

“……只是因为猫叫发声的缘故而已,我更想正常说话。”这到底是个什么问题?他想。

“那这些书,我可以替它们补上结局吗?”湘葵不知为何说出这样的问题。

“补上么……我没有想过。世界图书馆除了一些人的著作以外,还有很多普通人的一生,虽平凡却闪耀。”

“所以,他们的人生应该由自己来书写,我负责保管和记录就行。”

“可你刚刚不是说有些等不到结局了吗?这些书的主人,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癸未没有回答,只是静静低头看书,整理错别字。他确实看到了一个错别字,他拿起羽毛笔的羽毛一头轻轻在错别字上扫动,那个错别字就消失不见了,尔后,他重新写上正确的字。

“之前就想问了,这个羽毛笔像是书写擦除一体用啊。”

“嗯……差不多。不过多亏了它,每本书都是不一样的封皮。”

“好漂亮。”

羽毛笔的羽毛的毛尖是深色的黑,依次往下的渐变色,在羽毛与笔头交接之处还镶嵌着一颗闪烁璀璨的深色钻石。羽毛也梳理的光滑、整洁、柔顺。

“比起这个,你的全名是湘葵吗?那个小孩子叫你芸葵姐姐……”

湘葵:“我也没说这是我全名。”

“芸葵,不过是旧名。湘江,湘灵,芸芸众生,葵花向日……湘江芸葵。但过于冗长,去复姓湘江,就成了湘芸葵……”

湖南有湘江,或以水名为氏。

归海癸未:“这也算冗长?归海癸未说什么了?”

湘葵:“随你怎么说,但比起湘芸葵,我更喜欢湘葵。”

癸未:“为什么?”

湘葵:“想知道?那就告诉我为什么他们有些等不到结局了?”

癸未:“人类的少女,套路少学点。”

……

河水扑面,他一走出大门,耳畔就传来河水激荡的声音,以及嘈杂的人声。

“快!快!一个小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往河中央跑!快拉回来!”

“现在的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动不动就想不开?”

“估计受不了学习的压力,唉,还是太年轻了,没体验什么叫真正的苦。”

“与其说风凉话,你们还不快救人!”

“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一个小孩能有多重?”

“算了算了,你这想法,还是别来了,我们去!”

河风吹拂,柳泉一睁眼,手臂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握住,握的他手腕生疼,待他回神,眼前一个中年大叔正死死抱住他,连忙淌水给送到岸边,岸边是那些一开始在拍照打卡的人,他们纷纷伸出手,有的还打算报警或者消防。他只是去了一趟图书馆,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眼前模糊之时,他好像看见了急匆匆跑到他面前的母亲。

……

次日,他打算将人偶还给那个老爷爷,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家店。

人偶好像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剪刀上那红点也没看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样,以新的节点为起点,未必是坏事。

灰色地带之中也存在着一丝希冀,无论是身处的世界,还是于自身而言。

……

……

—怨灵人偶•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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