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饭

原来自己昏迷之前，竟是这般狼狈凶险。

　　闻着桃林熟悉的香气，又闭上眼探了探银光闪闪的元神，你这才生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拍拍阿姐的背，安慰道：

白谣“好了好了，我这不是也没事嘛？你不要一副我已经魂归西天了的形容……”你耸耸肩道，“看来我还真是厉害的紧，这样的一劈，竟也没觉得有什么。”

白浅阿姐不屑地白你一眼：“刚一醒来就自恋……”

白谣“本来就是嘛，我以肉体凡胎扛过了三道天雷，竟还恢复得如此之好，等闲谁能做到？”

白谣“不过，我记得当时咱们在翼界那林子里迷路了，你与四哥怎么带我出来的？后来找着路了吗？”

白浅阿姐默了一默，犹豫道：“没有……那时你浸在血泊中，我与四哥都没什么办法。第三道雷劈下来……劈下来后，折颜就来了……”

白谣你有些意外：“折颜么？他怎么知道……”

白浅阿姐笑一声，凑过来刮刮你的鼻子道：“傻瓜，你当折颜是什么水平的神仙？这四海八荒的事儿，只有他不想知道，哪有他算不到的？”

白谣你也笑了一阵，问：“那然后呢？”

白浅“他……带走了我们三个，又为你疗了伤……故而你这伤好得也快些。”

　　你隐约觉察出阿姐讲的这过程有些简略，你虽不大懂医术，但也知道作为神仙，伤在身上与伤在元神上的程度大有区别。此番这个伤受得不轻，现如今身子好到比受伤前还舒爽，想必费了折颜一番功夫。但折颜医术水平确实很高明，法术亦很高强，大约中途也不曾遇到什么波折。

白谣“原来如此。看来我又承了折颜一个救命的大恩情，今后他让我锄后院那片油菜地里的杂草，我倒不好意思拒绝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你们青丘家教向来是知恩图报的，救命的恩情大于天。你自认同折颜关系不错，平日里一些小恩小惠无须斤斤计较，救命之恩却怎么说也是要郑重地谢上一谢。

　　你送走了阿姐，爬到床上推开窗透了口气。雨小了些，但还是有细密的雨丝飘进房里。

　　你架好撑推窗的木栓子，扒着沾雨的窗沿想了想，既然是谢，总不好空口白舌地去谢一番，未免显得你忒缺诚意。但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谢礼，同活得如此讲究的折颜相比，你那些从青丘卷来的铺盖里着实没有什么东西好意思拿出来丢人。

　　你阿姐曾说，送礼讲究的是一个“诚心”，只要诚心到了，礼轻礼重的都是身外之物，不足挂齿。你当时很不以为然，认为是她忘记送你两万零五百岁生辰礼时的一个低劣说辞。

　　但此番话放在此时你的处境之下，你便深以为然了。

　　故而你拾掇拾掇了自己，准备亲自去小厨房做一顿饭，等到酒足饭饱了，再谢一谢他。

　　其实你的厨艺算是不错，阿爹阿娘以前不在狐狸洞时，你便自己下厨，小时候是因为饿。长大后不怎么需要吃饭了，就纯粹是解馋。

　　到桃林后，折颜变着花样做的桃花糕桃花饼桃花酥桃花醉你怎么也吃不腻，完全可以满足你的口腹之欲，你便再没进过厨房。

　　当你一手打着伞，一手拎着后院择来的菜，有些狼狈地一脚深一脚浅踩着水来到小厨房时，发现已经有人在里头了。

折颜里头的人抬眼将你瞧了一阵，笑眯眯道：“醒了？来得可真是时候。”

　　蒸盖打开，一阵热气飘缭而过，糕点的香甜蓦地溢满了整个厨房。

　　你站在厨房的门口，有些愣神。

　　你曾经觉得折颜不像是个会进厨房的神仙。凡间有句话叫“君子远庖厨”，你虽然不大赞同此句，但也不得不承认像折颜这样的神仙仿佛天生就不适合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厨房里。

　　就凭他日日宽袖缓带、粉袂飘飘的装扮，就不像是在厨房里干活的样子。

　　虽然他常做些糕点，但是你下意识地无法将他与灶台联系在一起，总觉得那些糕也该是他潇洒地挥一挥袖变出来的。

　　但此刻，他随意地提着盖子，宽袖轻摆，招手让你过去看看，竟又是有别于平日里散漫悠闲的另一种倜傥。热气缭绕间，衬得他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你在这画面里找不出一丝别扭，竟只觉得自然又熟悉，好像他本就该如此。

折颜眼前的人摇了摇头：“看来是还没醒彻底。”

白谣你忙回过神来，抬了抬手上的菜篮，道：“哦……我，我来这里做饭。”

折颜折颜挑挑眉，疑惑道：“以前你日日待在桃林无所事事也从不见你做一顿饭。怎么受了伤睡了十日，突发奇想要下厨了？”

白谣你端出一番认真的神情，正色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我一命，这便是涌泉之恩了，我定是要想个法子以汪洋大海相报的！”

折颜折颜看一眼你手上的菜篮：“所以？”

白谣你不由得被他看得虚了半截，强堆出个气势道：“你，不要小看了这一顿饭……这送礼贵在‘诚心’两个字……”

折颜折颜点点头，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阿谣啊，你倒是很会做买卖。我费劲救你一命，终于换来你亲自下一趟厨。啧，这买卖于我倒是不怎么划算。

白谣“很费劲么？”

折颜他微微一愣：“什么？”

白谣“你方才说，你费劲救我。我晓得这次一伤伤得不轻，身上的伤事小，但伤在元神上恐怕不是喝两碗药就能救得回来，想来即便是你也不大好治吧？”

　　你阿姐曾经夸你，虽表面看起来随意，实则内心很是缜密，你难得承她一句好话，当然立刻毫不虚心地受了。自听说了是折颜将你带回来后，你就想找机会试他一试。你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折颜的神情，想他不防你突然发问，大约会露出些破绽。

　　折颜那方却笑了笑，很是真诚地点了点头。

折颜“唔……确实不易，我看你伤得厉害，便渡了些修为救你。你在我桃林住了这么久，我自然要保一保你。你若死了，倒是让我很没有面子。”

白谣你担忧道：“那你……”

折颜折颜抬手敲了敲你的头顶：“我这百千万年也不是白活的，如今四海平顺我又归隐桃林，修为这东西不打架的话也没什么大用，渡你一些助你挺个天劫也算是物尽其所。”

　　原来是你高估了自己，此番脱险，不是你自己争气，而是多亏折颜渡修为给你。也不知他损了多少修为，他既打着哈哈不愿说，你也便不再细问，左右你记着他这份恩就是了。

白谣你笑了笑，随意道：“原来如此。那我更是要好好谢你一顿饭啦，折颜上神，请您移步给我腾个地儿吧？”

折颜“桃花糕不吃了？”

白谣“当然要吃！你先拿出去，等我做完饭……诶，你不许先吃啊！”

　　大约是久睡方起，十余日不曾进食，这一顿饭吃得你很是过瘾。说是做菜谢一谢折颜，最后大部分都填进了你的肚子。酒足饭饱时，折颜摇着桃花醉告诉你，明日他要去一趟昆仑虚。

白谣你难掩兴奋：“是吗？从前上课时，学堂里的夫子提起墨渊上神来，眼里那崇敬的光芒，都恨不得跪下来拜一拜再开始讲课。”

折颜“哦？是吗？”折颜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问道，“那你们夫子在课堂上是怎么讲我的？”

白谣这一问问得你一惊，诧异道：“你还在意这个？你对自己的评价不一向是‘退隐三界、不问红尘、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优雅的神秘上神’么？我们夫子只爱说一些于这四海八荒的安危很有用处的厉害神仙，譬如东华墨渊之流。既然你又是退隐又是神秘，夫子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

折颜……

白谣你看了看他逐渐黑下来的脸色，嘴边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啊……当然，虽然夫子没说，但我和同窗们都打小就知道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也很是厉害……”

　　折颜掠你一眼，继续喝酒。

白谣你弱弱道 ：“……既然我已经有幸见过像你这样厉害的上神，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去见一见比你稍差一些的墨渊上神呢？”

折颜折颜有些好笑地瞧着你，佯怒道：“难怪突然嘴这么甜，无事献殷勤……不过你这个殷勤算是白献了。不是我不肯带你去，昆仑虚不收女弟子，也没有女人居住，你跟在我身边去不大方便。若是以你青丘殿下的身份去拜访，又免不了要递个名帖，昆仑虚礼仪繁琐，你怕是待不惯。”

　　你立即将失望摆在了脸上。

折颜折颜笑嘻嘻地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去昆仑虚？”

白谣你恹恹地回他：“为何要好奇？墨渊不是你从小一同长大的弟弟么，多年不见，你去看望看望他也在情理之中。”

折颜折颜摇摇头：“我同墨渊确实是很多年未见，不过自父神身归混沌，他承了昆仑虚以来，我倒从未去看望过他。”

白谣“那你这回去是有什么事要办？”

折颜他似笑非笑地说：“我要送你阿姐去昆仑虚学艺，拜墨渊为师。”

　　你一口桃花糕噎在喉咙里，憋得满脸通红。折颜一副早就料到你会有这个反应的样子，得意又从容地朝你递过来一壶桃花醉，又拍着你的背给你顺了口气。

折颜“你也晓得你爹娘早就想让小五收收心，好歹是位青丘女君，也不好总这般日日玩闹，不学无术。但依小五的性子，哪里肯听从安排老老实实上学？这次因她胡闹闯了大祸，让你身陷险境差点魂飞魄散，你阿娘自然要罚她一罚，托我将她压去昆仑虚学艺。小五这回大约也是真后怕了，竟然没反对。”

白谣你尴尬笑笑：“呵呵，看来我阿娘对付阿姐的这一招里，我倒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折颜折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确实关键。”

白谣你不由得同情道：“听说他们天族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最是复杂，我阿姐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不过当了战神墨渊的徒弟，是四海八荒多少神仙求都求不来的荣幸，倒也不算亏……诶？你方才不是说昆仑虚不收女弟子么？”

折颜“所以，我明日在上山之前会将小五化成男儿身。”

白谣你怀疑道：“你能瞒得过墨渊么……当然，我并不是说你的法术不如他……”

折颜折颜无奈地叹了口气，敲敲你的头：“行了，墨渊的法术的确在我之上，所以明日他能不能看出来，愿不愿意收小五为徒，就都要看缘份了。”

　　你这人有一特点，甚至于可以称之为缺点，那就是好奇心甚重。可见血脉是个神奇的东西，你们这一家子，无论是谁，哪怕是装得很老成的二哥，本质上也没有好奇心不重的。

　　但是你通常秉持着不给他人添麻烦的善心，惹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善后再说。故而你虽好奇，但不好事，也就不如你阿姐那么能闯祸，与她对比起来，你阿娘甚至认为你是属于“稳重”那一挂的。

　　不过你向来觉得折颜不属于“他人”，且他好像也不怕别人给他添麻烦，别人托他办什么事，他向来都是随手送一个人情。只不过这四海八荒能劳动他折颜送人情的神仙毕竟还是少数。

　　此情此景，你自然是要通过麻烦折颜来满足你的好奇的。

白谣你正经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是我亲姐拜师，那岂不是相当于给我认了一个爹？这样天大的事，那我这个做妹妹的怎能不在场一睹这样载入我们青丘帝谱的大场面？”

　　你抬手夹了一筷子只剩尾巴的鱼肉，殷勤地放到折颜的碗里。

　　折颜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

白谣你再夹一块：“不如我到时候变成一块玉坠吊在你腰带上，自然就没人能注意到我，你就当带我去见见世面，好不好？”

　　折颜又露出一丝犹豫的表情。

白谣你咬牙切齿地堆出一个假笑：“后院那批麦子该割了，我今日下午得空，倒是可以代劳。”

　　折颜“啧”了一声，仿佛内心经历了一番痛苦的纠结与挣扎，艰难地应了。

　　诡计多端的老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