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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久

焚酒

西小院在很久之前是间空宅,年岁还长,大将军却独对它有说不上来的执念,连大夫人都不让进,究极原委,至今不明。后陈久一来,又说给便给了,曾一度令府邸上下为之震撼。

将军府邸统数百来号人,也只有陈久心如明镜,知道到底是怎么个事。优待与特权,无非出于赏赐或补偿,君臣之间如此,主仆之间亦然。

旁人任谁都不知道,大将军董斌曾用五年光阴,编织了一个蒙骗整座平城的谎言,而陈久就位居骗局中央,四周尽是错综复杂的丝网。

他给了大将军想要的,西小院就仿佛一件可交易的奖品,也是由此而来。

……

拾柒身上的陈年旧伤太多,旧伤未愈新伤又添,一口气松懈下来便发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烧。

这三天里,除了定时来就诊的医师,其他时候都格外寂静。拾柒但凡稍微清醒一点就会担忧自己身上的焚术会不会发作,然而每当他强撑着想睁眼动一动,陈久又总会将手覆在他的眼上,檀香若有若无绕在鼻端,一边换下灼热的毛巾一边低声说些有的没的。

其实拾柒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似乎只要陈久在旁边,他就会安逸的沉睡过去,一连三日的昏沉,然而焚术却仿佛跟着自己睡着了似的,竟也异常平静。

第四日傍晚,他终于清醒过来。

拾柒定定地望着头顶上当的木梁,感觉自己昏迷了一辈子那么久,一时间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片刻后,他颤颤巍巍的预备撑起上半身,然而习惯了牢房里的草垛,手肘忽然撑住了软绵绵的被褥,他竟吓得凭空打滑,又摔回了软枕棉被间。

身上的伤口被牵扯到,他眉头紧蹙,一声没吭,又缓缓抬起手,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人打了绷带。纵横交错的勾出清癯的身形,白布下隐隐透出星点殷红。

拾柒:“……”

他动也动不得,只得暂先老老实实的缩着。被褥柔软,还有股清浅的味道,很好闻,他这样想,悄悄将脸小心翼翼埋进被褥间,仿佛在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又似乎只一个动作就耗光了所有气力,他轻缓地嗅着上面特别的气息。

和那人身上一样。

闻惯了血肉腐烂的腥臭气,如今近在咫尺的檀木香,却在恍惚中悠远且绵长。拾柒再睡不着了,眼睑却还是沉甸甸的,视线落在墙边的烛台上,那里有零星的蜡烛在燃烧,映一片温黄的光亮。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烛台了,差点没有辨识出来。

神游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依稀的脚步声,他猛地回神,不明所以的慌乱使他立马闭眼装睡。

那串单调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而后传来木门轻微的吱呀。苦涩的药香伴随熟悉的气息一并被风卷入室内,门叶闭合发出的细微动静,都能让十七浑身僵直。

药盏磕碰木桌,脚步声停在床榻旁,身侧有人坐下了,温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他一惊,下意识睁眼,入眼便是只着素色单衣,青丝松散垂在肩上的年轻公子。

陈久原本还因拾柒高烧难退而直皱眉,如今猝不及防的见人醒了,差点被自己的吐沫星子呛死,一脸苦相收起的颇为狼狈。又发现这小孩刚醒就瞪着滴溜圆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他又实在没忍住,隔着被子拍了他一下,半真不假的训道:“别这样盯着人看,不礼貌。”

拾柒闻言仿佛一只受惊小兽般,倏忽间将视线移开,陈久觉得如果不是他身上伤痕遍布,恐怕还要再退上一丈。

他倒没觉得尴尬,只是瞧这孩子的举动太过卑微小心,心中难得生出几分罕见的同情。陈久素来对人没什么兴趣,某些方面说是铁石心肠也不为过,但对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孩子还是多少在意些,心想着,怎么说如今也算是跟了自己,是自己的部下,该对他好一点。

思及至此,陈久将半蒙住拾柒的被子往下拽了拽,直露出那人的脸,在对方怯生生的目光中将搁在床头的药盏端起来:“既醒了,就说明烧退了些,先起来把药喝了。”

仿佛听到斗兽场里的号令一般,十七丝毫不敢怠慢的猛地撑起身子,即便伤口被拉扯的撕裂也似乎毫无知觉,惊的陈久忙一把按住他,耐住性子道:“你的伤口本身愈合就慢,别这么用力,慢慢来,我不责罚你。”

他亲自搀扶着拾柒坐好,将药盏递到他眼前:“自己喝。”

拾柒顺从地接过,面不改色地将满满的药汁一饮而尽,惹得陈久直皱眉。待他喝完,陈久拿过盏具,思忖片刻后,又从衣袖中摸索出一只小小的纸块。

把桑皮纸展开,里面静静躺着一颗饴糖。迎上拾柒略带疑惑的眼神,陈久默认他对糖这种甜食的印象几乎为零,遂直接道:“张嘴。”

他毫不犹豫的张嘴,陈久则眼疾手快的将糖塞进他嘴里,待到拾柒轻轻咀嚼时才收回目光,嗤笑:“给你什么都吃,不怕我下毒?”

拾柒口中被甜腻充斥着,其实他从前吃过糖,只是很久远了,如今的甜味仿佛敲开了记忆的门,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上往下蔓延开来,惹得他有些恍惚。朦胧间听到陈久的疑问,他那双凝脂点漆的眸动了动,不自觉偏移,落到他腰间渟膏湛碧的丝绦。

在鲁班宫的时候,他没怎么见过太阳,那里也没有这般柔煦的色泽,以及被柔煦包裹着的人。

他张了张嘴,然而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有太久没说过话,鲁班宫里不需要说话。陈久似乎看出了这孩子的异常,却仅是了然的点头,嘴角挂上一丝不矜不盈的笑,道:“不会说话?”

拾柒摇头。

陈久循序渐进:“那就是太久没开过口,生疏了。”

拾柒微微一怔,随即点头。

陈久:“没事,生疏或是不会都可以学,往后我来教你。嗯,识得字吗?”

先前阿姊教过他,但总的算下来也不及一篓筐,基本的对答还好,再深奥的问题就答不上来了。

他犹豫着点点头,本以为会因无用而被责罚,但眼前的人只是沉吟片刻,随后道:“说话识字总要学的。这样,明日待你烧退,咱们办个拜师礼,若不嫌我并非鸿俦鹤侣之辈,以后便由我充当你的师父,可愿意?”

他的声音好似戛玉敲冰,盛的是一汪温化了的山泉,能淌进人心底。

拾柒的脑袋里空空如也,从杂乱中抽出纷杂的情绪,却不同于以往的痛苦与麻木。他自汹涌的思绪中回神,双目如潭,在陈久面前垂下头。

他格外小心翼翼地轻轻碰触陈久的指背,引导它抵上自己的眉心。

缓慢而虔诚。

陈久不明所以,但看他神色庄严,想他大抵是答应了,也就由着他去。双方静默时,陈久抽空忽然想到,这孩子大概来自西北,那里有很多不同的族群聚居,这也许是他为数不多记住的家族仪式。

他不清楚这个仪式代表什么,也不认为区区仪式能改变什么,但他能从这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孩子脸上看出不加修饰的专注于诚恳,这点让一贯重视实际的陈久不忍打断。

管它是祝福还是诅咒,小孩儿给我就收着。

因为拾柒是刚进家门过水涮一遍就烧了,所以头发虽然还是蓬乱,好在算不上脏,脸上的污渍如今被擦拭了个干净,露出因常年不见光而青白的脸。拾柒岁的少年轮廓已然在逐渐成型,硬朗中透出隐隐未脱完全的稚嫩,眉宇修长,眸若黑玉且睫毛浓密,鼻梁挺拔带着几分不同于中原人的俊美,唇形棱角分明,只是如今毫无血色,整张脸透出病弱感。

如若放生到烟花巷里,势必要祸害许多姑娘。

此时拾柒睁开眼,偷偷看了看陈久的手,整个人又触电般缩回去。

陈久:“……”

这孩子到底想了些什么,陈久全然不知,与他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片刻,陈久妥协般将人捞回被褥里,裹严实后,他抬眼一扫窗外河倾月落,随后坐到床前的木桌旁,拿起斗兽场送来的名单与批文,开始默不作声地挑灯夜读。

拾柒睁着眼静静看着他,浑身无力,然而体内原本应该躁动的焚术却异常平静,心底里一股从未有过的踏实感慢慢滋生,蔓延,直至将他周身包围,便在其中沉缓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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