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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焚酒

“玄北之变”余温波及最惨烈的,大概属西北族群。

曾有无数人家支离破碎,拖家带口长途跋涉,拖拽着沉重的躯体,在饥寒交迫中一边求生,一边死去。

而自中原发起捉捕焚术的通缉令后,举国之力,将西北流亡百姓剿成个稀碎,妇女孩提,统统格杀勿论。

能留口气苟活下来的,多半被带进了斗兽场,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

传言在那里面待久了,不论是谁,都会变成六亲不认,弑杀嗜血的怪物,永世不得超生。

周楠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姓周,听阿妈说,是随了他那个中原爹的姓,但他总觉得遗憾,因为自己至今都未曾见过阿爹。

楠树,是故里的阳春。阿妈曾将他抱在膝上,说在族群中,楠为帝王之木,他将成为家族的骄傲。

可惜天公不作美,事不遂人愿。

他做梦时依稀能记起,火光冲天里阿妈将他推入河中,她周身全是乱窜的火星,呐喊声震碎漫山遍野的哀嚎,让他活下去。

阿妈的瞳孔,是似火焰般的色泽,诡谲中满是他读不懂的情绪。

这样的记忆零散而悠远,偶尔躺在拾柒号牢房的草垛里,或者结束一天的战斗后,他会梦到。虽然总也不是好梦,时不时冲出个魑魅魍魉追着自己砍,但能借着机会见一见遥远的阿妈,他很知足。

鲁班宫的人是被剥夺姓名的傀儡,这是阿姊告诉他的。

阿姊是中原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也会被抓进来,询问时,阿姊脏脏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抚摸着他的鬓发,说一句,楠楠,所有同阿姊一般的人都要被抓进来。

这是对百姓负责。

周楠自十三岁入鲁班宫,唯有阿姊唤他真名,好似时时刻刻点醒自己,切莫忘本。

在不见天日的日子,困在这炼狱中,独有阿姊的关照与爱护,成了他生死存亡里唯一的慰藉。

阿姊身患焚术,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一样,可阿姊是他见过操控焚术最有天赋的孩子。

而他稳居拾柒号排名,从未变过。他不愿去争夺一个胜负,这里的胜负是没有意义的,他只想和阿姊活下去。

……

“拾柒,节哀顺变。”

金石之声在脑中炸开,丛生的火焰汇集成滔天的巨浪,混合电闪雷鸣似要将神智吞噬殆尽,杂乱无章的记忆喷涌四散,害人头痛欲裂,在阵阵嗡鸣声后,逐渐归于寂静。

……

陈久坐在归府的马车里,丢下被血渍染污的手帕后长出一口气,掀开车帘朝马夫问道:“阿瑾,你身上还有绷带粗布之类的吗?”

阿瑾是个三十有三的骨瘦男子,早年御马堪称一绝,然而后来家道中落,他无处可去,褴褛之时遇上年幼的董家小姐,好在小姐心善,这才让他谋了处有活路的生计。

旁人叫他老瑾,整座将军府也就陈久没大没小不论长幼的乱称呼他。

阿瑾:“陈公子见谅,奴除了身上帛缕外再无其他。”

陈久抻着胳膊,又低头看了眼缩在轻裘中眉头紧锁的男孩,无奈一叹,说罢了。

衣裳是要不得了,回去就扔。

这血流暂时止不住,瞧一眼便知是焚术中伤后所致。诚然,有焚术寄生,这孩子倒不至于因此命丧黄泉,但不论是出于人道关怀还是单纯洁癖都不能任由他血洒满车。

陈久拧起八字眉原地神游片刻,而后抓过他骨节分明的手,开始在他的掌心结印。

缔约咒。陈久想起这鬼画符还是师父亲自教给他的,虽然他至今都未搞懂为啥一个制约邪术的咒法需要结阴阳八卦的印。而且契约形成需要结印仪式,因此陈久还不止一次嘲笑过它的鸡肋。

没曾想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火急火燎的用上。

天地自然,普告万灵;秽炁分散,道炁尚存;有斩妖恶,邪魔分形,现请借古上神之力,与凶煞者结缔为盟,辅佑吾亡坠百邪,急急如律令。

结印扩散,逐渐散发出幽幽红光,直到蔓延整个掌心。陈久注视着红光褪去,续而若有所思的抬起自己的手,蹙眉看一眼手心里与之相似的朱砂印记。

……爱心???

陈久倒抽一口凉气,随即毫不犹豫拔出腰间的匕首。

亲娘的草率了。

就在他预备出刀剜肉的时候,原本挺尸的男孩突然一抖,紧接着好似挣扎般晃了晃脑袋,伴随急促的呼吸竟然幽幽转醒了。

陈久以为他距离归西就差口气儿了,没曾想还能醒过来,忙收拾起脱鞘的匕首,有点尴尬的清清嗓子,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脸:“醒了?”

男孩的双眼半阖,神情依旧涣散。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他眸子一动,却在转向陈久时,瞳仁微微缩了缩。

然后视线便仿佛粘住般,再也不挪动了,盯得陈久心里发毛。

我先前没招惹过他吧……

暗自把这辈子揍过的人和畜在心底过一遍,再次确信自己这二十四年里与其毫无瓜葛后,陈久由此得出一个结论——难不成这小子是怕我把他宰了?

啊,有可能,毕竟自己长得也不太像好人。这个岁数大的孩子心思多少缜密些,不好忽悠了。

思及至此,陈久改换一副平和面孔,不论犀利或懒散一概藏回去了,宝相庄严的抖抖褶皱的衣袖:“我不杀你,这是去将军府的马车,别怕。”

男孩闻言没有反应,片刻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虽然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钻心蚀骨的疼痛,但他还是在挣扎着竭力回应“救命恩人”。

这让陈久不禁感叹,人为了活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男孩似乎并没有安分下来,只见他拼力拖拽起重伤的身躯,竟在陈久愈加困惑的目光中狼狈的向后挪动。

陈久挑眉目视这位伤残人士的离奇举动,在裹住那家伙的轻裘逐渐松散后恍然明白了他的意图,登时眉梢一蹦。

他这是怕弄脏我的衣服,不好意思了?

陈久偏开视线咳嗽一嗓,接着装瞎般将人重新拉回来裹严实了。感受到男孩瘦削的身躯明显僵住,陈久回忆起从前的董艺,爹不疼娘不在,自己稍微对他好点,他就会使劲盯着自己看,神情活像只幸得僧人施救的狗。

此处正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陈久这奇葩便学着话本子里安抚孩童的法子,将人抱到膝上,再小心翼翼揽进怀里,男孩的手脚同时一挣,似乎受到了惊吓,然而仅动了两下便又体力不支的瘫了。

陈久款语温言道:“醒了就别乱动,你浑身还在渗血,伤口又难愈合,回府后会有人为你包扎止血,这期间你安分些,莫要添乱。”

男孩的双眸明亮且干净,面部轮廓带着点异族的硬朗,陈久没来得及细查此人的生平事迹,但料想八成也是误入中原的西北流民,至于亲朋,那多半生死难料,遂道:“鲁班宫将你们的姓名与身份一并摘除,我在里面巡回三载,也并不清楚你姓甚名谁,但现如今我需要一个称谓来完成缔约仪式——若不嫌粗俗,以后就叫你拾柒,成吗?”

他声线温沉有力,好似冬日夏云,又颇具洋洋盈耳的意味,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檀香,眉目柔和,与前不久在牢房内赤手杀死壹号时全然不同。

男孩闻言抬眼,深深凝视他的侧颜,却又在他投来目光时悄悄移开,做贼心虚似的将手指一点点蜷曲,在陈久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攥住一小片衣料。

他什么都答不出,神情里染上一丝慌张,陈久似乎也意识到这孩子现在虚的快嗝屁了,于是万般不要脸的替他做了结。

陈久:“闭眼。”

也不晓得是听话还是支撑不住,横竖男孩真就依言将双眼慢慢阖上了。待确认他呼吸轻浅后,陈久方才长出一口气,想古往今来,照顾孩子确实是件苦差事。

他这二十四年,无妻无子无牵无挂,兴许是活得过于自在了,这才终于冒出个可怜人让他多担待着。

漫无目的思忖间,陈久又忽然回想起拾柒在牢房内义无反顾扑向自己时的场景,仿佛那时抓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囹圄巨渊里唯一的救命稻草。心中莫名感慨,想象不出他这些年是如何活过来的,也难理解他为何还能对人抱以信任。

既肯信我,那再做甩手掌柜确实有点不知廉耻了。

此时,马车行驶渐缓,随即外面响起阿瑾的声音:“陈公子,贵府已至,大将军与大少爷在正门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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