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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酒

距离“准清”不过七天,这七天里,府邸忙的恨不能上蹿下跳,只有陈久睡得昏天黑地。

董艺忙着收拾病梅馆的残局,谁也不敢招呼,因为怕风声走漏,再千里迢迢传进董斌耳朵里,自然也就顾不上训斥陈久。

反倒是后来,陈久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大半夜偷偷溜进病梅馆,放肆嘲笑同样鬼鬼祟祟的董艺,活儿跟着干了一宿。

董艺和他同抬那报废的门匾时,借灯笼瞥见陈久覆在匾上的沾了灰的手,心情有点复杂。

他总觉得这货是气死人不偿命,愧疚心有限,羞耻心更少,一张嘴白瞎一张好脸,有时候甚至分不清他跟便宜爹哪个更混蛋——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人仅剩的几分良心里,待他是真的好。

董艺从小被奶娘带大,奶娘也不止带一个孩子,所以能分到的关照十分有限。要说一点都不在乎,必定是假,可年少人自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也就不愿纠结。再年长一些,待缓慢的回过味儿了,却又早已错过能肆意追在长辈身后讨要甜点的年纪了。

便宜爹不疼,亲娘是谁他也想不起来,苟且过活二十有三,唯有陈久在的这三年里,他模模糊糊品尝过“有人疼”的滋味。

发烧烧到头脑糊涂,不眠不休照顾他的是陈久;明里暗里,帮自己跟便宜爹说好话是陈久;大半夜溜进病梅馆要帮忙的,也是陈久。

这些时候,陈久比董斌更像爹,比家里的几位兄长更像哥。

偶尔他百忙中偷闲,抬头看他一眼,只能看见他背对着的身形,形销骨立有些夸张了,但确实瘦挑。

然而还没等展开遐想,瘦挑的人突然转过身,董艺连他的脸都还没看清,俩耳朵听他尊口一张,瞬间又将所有依稀幻想尽数打落进泥潭。

陈久:“董小五,你没吃饭吗?抬都不带使劲儿的,你干脆松手滚旁边看着我搬得了。”

董艺:“……”

原本这人身上阑珊的烟火气,此刻已然变成酒肆市井里的乌烟瘴气。

搞得他分外想拔刀。

陈久见他十分木然地盯着自己,并不知晓此人心中已经历经万万次波澜起伏,以为这孩子是干累了,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丝毫不吝啬的再次嘲讽了他的无能。

陈久:“要我说,你真就是书生命,一脸穷酸相,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以后看上哪家的闺女记得知会我一声,我好让人家施主迷途知返。”

董艺觉得,自己如若再不爆发,就要在他那张嘴底下彻底灭亡了。

于是他利索的摊开双手,预备来个潇洒走一回,结果紧接着脚上传来一阵突兀的剧痛。

陈久在惨绝人寰的吼叫中潇洒转身,桃花眼眯起十分舒适的弧度,背过那双罪恶的手,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儿就溜了。

……

平城的仲春,绿茵明媚,万物繁盛,放在偏北方的地界儿里,算得上是一段能安然长眠的镜花水月。

晨光微熹时,将军府邸的西小院内已然热火朝天的闹腾开了。

陈久拖着朦朦胧胧的视野,一张白脸上睡出的红印子还未来得及全身而退,连哈欠都才将将露出个头就被董艺劈头盖脸的打断:“快洗漱去!马车已经在外面侯着了。”

陈久压根没怎么听清他在呜扎啥,迷瞪着在叽里呱啦中缓慢地将哈欠打完,这才恍惚的有了点印象——嘶,我今儿个似乎有事要办。

最后那几个字让他稍微清醒了点,陈久在心中莫名其妙的疑惑了一下,随后哑着嗓子问:“董子澜,你今年要随我去北郊?”

董艺不太自在的拂弄衣襟,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正义凛然:“我替我爹视察民情,你别有意见。”

陈久听完他这纰漏百出的说辞,毫无波澜的丢出两个字:“扯淡。”

董艺没有接他的茬,这非常怪。

清风扑到陈久脸上,微凉的气息稍微让人清明了点。他依着门框揉揉眼,上下打量眼前这位二十有三的清苦书生,不甚明亮的眸里沉淀着层浅薄的雾气,半掩着将那几分困惑的神情压了回去。而后随意道:“也不知道你昨晚吃错什么药了,大早上的净吓唬人——行了,跟就跟,到时候别丢人就行。”

董艺错愕地停滞了一瞬。他想过此人也许没有那么不好讲话,却着实没料到他竟然那么好讲话,以为是他从良了,登时感动的无以复加:“真的?”

陈久从善如流的一点头,自顾自伸懒腰:“冲你跟便宜爹干架的那股倔劲儿,我是不想拦。”

这孩子记仇,并且秉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观念存活至今,陈久不太想领教他那一身缠死人的功夫。

见他满面安逸,什么也不追究,董艺突然又生点异样的感觉——认识他三年,有时候看着这人,却觉得还不及刚相识三天的人来的眼熟。下意识张了张嘴,又感觉说什么都不太稳妥,万千思绪在肚子里轮了一个遍,到了嘴边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句题外话:“陈云霁,斗兽场年年死人,最惨烈的时候伏尸遍地,肉块碎骨堆成的山一天也挪不完,你每次都要在里面待上十天半月,怎么熬过来的?”

董艺不喜欢董斌,不全是因为他对自己不疼不爱,而且深有故步自封、墨守成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劣劲儿。还有一部分,是他偶然间得知,陈久年年穿梭在那个宛若炼狱的斗兽场里,连天连月的夜不归宿,像个陀螺似的不眠不休连轴转,不是因为他有多鞠躬尽瘁,多看重这份“职业”,而是因为大将军有令,如若不彻底清理完尸首,绝不准他归府。

他就这样被董斌困在死人堆里,硬生生圈了整三年。

这三年来陈久只字未提,他不主动提,董艺也不好主动开口。可他归根结底不知道斗兽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心里总空落落的没底,求人不如求己,他只好亲自提刀上阵,充当执掌者。

陈久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候噎了一下,未曾料到他会来这出,讶异之余倒真的认真思索起来了,不过多久便给出了答复。

陈久:“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唔,卯时都过一半了吧,诶,不是想随我去吗?等着,你大哥我收拾收拾,顶个鸡窝头出门,传出去败坏董家小少爷的名声,那也不太好。”

董艺:“……”

俩眼一翻就不认账,果然,能答应自己如蜱虫般粘着已然是这位祖宗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陈久糊弄人的招数又烂又直白,但奈何配上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以及能忽悠众生的面相,竟然非常好使。从他口中撬出几分真心话绝对是件让人心力交猝的苦差事,其严密程度堪比璇玑天阁里镇守秘籍的鲁班匣子。董艺回回吃灰,空有一身功夫却无处下手,简直要抓狂。

引起民愤的人此时依然悠哉,完全无视眼前人的怒目圆睁,眉梢一挑身子一转,就重新隐匿进黯淡的青瓦房里了。

……

斗兽场位于北郊,依山不绕水,位置非常偏。而它建造之初的用途本身就不是为了风光,臭名远扬之时,闲杂人等基本上都要退避三舍,因为那里寸草难生,不仅是块罕见的撂荒地,而且堪比乱葬岗。

诡谲的人死人灭,传到市井间总要有套说辞,即便没有合理的推断与定论,也得要编排出一场大戏,再由说书堂的人添油加醋,就此便成了用来饭后谈资或者吓唬孩童的好故事。

那斗兽场年年往外拉死人,尸臭味一飘十里远,于是相关的鬼故事层出不穷,发展至今,已经达到了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境界,所谓“宁可枝头抱香死,绝地不迎北斗兽”在平城内几乎是家喻户晓。

一年到头,也就只有将军府的马车会掐点来,风雨无阻。

朝阳明媚,万里无云。绵延的茵茵绿草里摊着一条细长土路,任由千人踩万人踏,扁平在山峦与原野间,直至延伸到北方偏僻的角落,才像断气般逐渐被荒原取代。

黄土赤裸,一马平川之外,赫然耸立起一排高耸斑驳的铁栏。

董艺掀起车帘往外看,而陈久靠在窗边,半阖着眼,心无旁骛的打盹,阳光透过缝隙笼上他的侧脸,神情安宁又平静。

仿佛他即将到达的地方,不是血迹斑驳的人间炼狱,而只是一处最寻常不过的街角楼阁。

远处,传来角号阵阵,带着一种庄严浑厚的力量。

董艺听着不由得心里发颤,抬袖子擦擦额角的薄汗,对于即将发生的事特别没底。他对斗兽场的认知不高,只知道来这里的人是进去多出来少,不希望在这鸟不拉屎的沆瀣地界看到陈久一动不动的死了,所以要跟着。

但如今,陈久这货根本不想与他多讨论,他对什么都没辙,心绪飘上飘下的没个着落,委实不是滋味。

他思绪脱离轨迹到九霄云外,却又被一声嘹亮的吼叫硬生生拽回现实,三魂七魄这才全都慌里慌张的归了位。

“驭术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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