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回府

老老实实在锦绣坊中待了几日，她难得在房中入定了许久。屏气凝神，安如磐石。

金瓶儿逆光站在房门口，鲜红的衣衫却比光还耀眼，脸上也丝毫不见多日牢狱之灾后的疲态。她回来得太过突然，让舒窈也一惊，这才起身，激动地抱住她：“瓶儿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金瓶儿一脸和悦的笑着，若不是因着她背着的包袱，丝毫看不出她是因着被驱逐，所以回来收拾包裹细软。她笑盈盈地与舒窈执手而立：“颜烈奉命驱逐我出渝都。丁玲太年轻，修为也不如你。我知道这也许有些让你为难，但若是锦绣坊真的陷入险境，我还是想请你能帮帮丁玲。”

“姐姐说的哪里的话，锦绣坊若是真的有事，我自然不会不管。”舒窈道。

金瓶儿闻言，停顿良久，意味深长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姐姐知道你多年来藏身渝都，为了保全性命，只得像一个普通丫鬟那样活着。或许我的要求过分了。若是你要遵母命，无意掺和，姐姐也决不怪你。”

舒窈听了，斟酌片刻，道：“姐姐待我如亲姐妹，绣坊上下除却少数合欢派弟子，又大多是普通绣娘，我若此时置身事外，便是忘恩负义。姐姐放心吧，我会帮丁玲的。”

丁玲的声音忽然想起，催促道：“姐姐，城卫在催了……”

舒窈跟在金瓶儿身侧，一身锦绣坊的鹅黄衣衫，混在锦绣坊的众位绣娘中，一道将金瓶儿送出门口。丁玲还想同金瓶儿多说几句，秦无炎冷冷一拦：“奉城主之命，驱逐金瓶儿，无关人等，不得干涉。”

隐没在锦绣坊一众绣娘中的舒窈抬脚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已有人出了这个头：“既然人都要走了，看在我邝家的薄面上，让她们说几句话吧。”邝相微笑着看过去，眼睛里都是丁玲的影子。

丁玲赏了秦无炎一个大大的眼刀，又向那邝相投去感谢的微笑，便足以让这邝相开心好久了。她拉着金瓶儿到一边僻静处，小声道：“姐姐，你先出城稍等，我和舒窈一起设法出城，和你一块儿走。”

“不行。”金瓶儿蹙眉道。

“为什么？可是他们明明就是在陷害你啊！”

“此事千错万错，只怪我一时糊涂。”金瓶儿蹙眉道，“玲儿，记住我几句话，此事风头未过，凡事还是需要小心谨慎。第二，这些年我苦心经营锦绣坊，就是为了姐妹们在渝都能有个立足之地，你们要是都跟我离开，岂不是枉费我一番苦心？”

“可是……”金瓶儿的话并没有打消丁玲的焦虑，锦绣坊上下，一向以金瓶儿为尊，失了她，便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

“别可是了，我很快就会回来。”金瓶儿拍了拍丁玲的手，安慰道：“这些日子，就交给你了，好在舒窈也在，可以帮你。切记，我们已经输了一局，绝不可意气用事。你们都还年轻，尤其是舒窈，我怕她会感情用事，你比她年长几岁，要多提点一些。”

丁玲懂事地点了点头。

金瓶儿朝一干绣娘挥了挥手，转身离去，舒窈领着众人还想相送，便又被一眼生的城卫挡住去路，只得作罢。

先栽赃李洵驱逐了焚香谷，现下又驱逐了合欢派的金瓶儿，之后便是以碧瑶为首的鬼王宗。秦无炎的计划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舒窈在锦绣坊中偷闲几日，也终于坐立不安起来。秋风萧瑟，满地枯黄，往年的时候，渝都城的商户们早已将落叶扫得干干净净，才好做生意。偏偏今年街上清冷不少，许多摊贩未曾出来，偏偏街上行人不少，或闲庭信步或游手好闲地转悠着。他们都很安静，没有相互交谈，气氛怪异地就像是怕惊动了某些怪物。

是夜，锦绣坊的守卫极少，似乎大部分都被调去了城主府，直觉告诉舒窈，这有些不大寻常。

晚膳后不久，她便拉着丁玲，避开一众普通绣娘进了房间。她抚摸着正在没心没肺吃着烧鸡的小狐狸，手下温情，却不得不交代着一些必须交代的话：“丁玲，我阿娘，就先托付给你了。”

丁玲皱了皱眉：“这是……”

“锦绣坊今天根本就没有几个城卫看守。”舒窈说道。剩余下来看守锦绣坊的城卫，有许多都是几年前就已经供职于城卫府的熟面孔，舒窈认得。她几乎可以确定，秦无炎已经将万毒门的弟子都调往了城主府去。那说明，城主府马上便要出大事，秦无炎在防备什么。

“抓住这个机会，我必须要回城主府一趟。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来。所以，我阿娘要托付给你。”舒窈执了丁玲的手，接着说道：“现在，我只能相信你了。她已无灵智，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若是我真的不在了，便代替我，将她一直养下去吧……”

丁玲与舒窈执手而立，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顿了片刻，只道：“我会好好照顾你阿娘，但你，也必须活着来接她。”

舒窈郑重地向她点点头，眼神里透着坚定与果决，答应道：“一定。”似乎是有些受不了丁玲那仿若诀别的眼神，她笑了笑，安慰道：“我很快就回来了，你放心。瓶儿姐姐大抵也要回来了。我走后，你马上让坊内的合欢派弟子警觉起来，明日一早召集她们，时刻准备保护大家的安全。”说罢依旧换上自己之前穿的那身丫鬟服饰，向丁玲道了一声：“我走了。”便匆匆忙忙提气而去。

城主府的四周安静得诡异，偶尔有微风拂过，府内的叶子发出些许沙沙声。心里隐隐不安，舒窈仔细地打量勘测着四周，就连自己素日里回下人房的那间小小侧门，都留了两个城卫模样的万毒门弟子把手。

当两名城卫将试图翻墙溜进城主府的舒窈压到秦无炎面前时，秦无炎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百毒子此时已伪装成了普通城卫，看见舒窈被押送过来时，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怎么是你？”秦无炎挥了挥手，心头不禁有些烦闷。明明将她留在锦绣坊，便是不愿她搀和进来，她却偏偏要往这里撞。

“舒窈见过颜护卫。”她福身行了个礼，万分周全，“舒窈奉命赵渝哥哥之命，出门采买些食材，不想遭了盗贼，身上银钱尽数被偷。原本害怕受责，想要私下去抓小偷要回银钱，却不想误了回府的时辰。”

这慌撒得实在是不怎么高明，百毒子明显不信，刚想要对她出手，秦无炎却已抢先他一步。舒窈只觉眼前身形一闪，脖间一紧，已经被他一只手掐住。脖间的手越来越紧舒窈眼前已是越来越浓重的墨色蔓延，似乎一点一点想要将她吞噬殆尽。他神情十分狠唳，眼眸深处，却并非杀意，而是无尽的痛。他对上她已经被掐得快要充血的眼眸，终究没有再收紧力气，颓然将她摔在地上。

“怎么？师弟舍不得，下不去手？还是我来代劳吧！”百毒子刚想上前去，却被由不远处急奔而来的人出声打断了动作。

“颜烈，你要干什么？我家的丫鬟犯了什么错？需要你们城卫府帮我教训？”曾书书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气，陪同在他身侧的赵渝已经先一步上前去将舒窈扶起来。

秦无炎冷冷瞥了一眼百毒子，似乎在斥责他的莽撞，脸上却故作了些无所谓的态度：“不过是这丫鬟夜归，例行审问一翻罢了。”

赵渝虽在这个世界的年岁不大，但到底是多了些许异世记忆的人精。从刚刚听见有人夜闯城主府，便已经猜到了什么，去曾书书房中搬了救兵。

舒窈被赵渝扶起来，似乎刚从鬼门关口转了一圈回来，拼命的大口呼吸着，身子也瑟瑟发抖起来。柔柔弱弱，没有一点力量。

这样柔弱的女人，便是留下来，也并不耽误什么事吧，百毒子想。

赵渝直接将已经瑟瑟发抖的舒窈横抱起来，曾书书也一道将她送回房。将舒窈放下后，曾书书便吩咐道：“你先出去会儿，我有事要问舒窈。”

赵渝有些狐疑，但对于未来少城主的吩咐，他倒是没有胆子不听，只得告退。

“城主府里有许多流言，是冲着你和颜烈的。”曾书书开门见山道。

方才脖颈之上被掐得阵阵发疼，红色的手指印还留在苍白的肌肤上，她拉了拉单薄的被褥，想要将整个人都埋进去，说明此刻她有多么不愿正式回应那些流言。

许是见她久久未曾开口，还躲进那被褥中，曾书书一改往日里的嬉皮笑脸，直接沉下脸，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子，神情越加严肃迫人，莫名多出了几分少城主的威严来：“他今日可是差点要了你的命！”

“孙少爷想要我说些什么？他是谁，你们不是已经查到了么？何须来找我求证。你也看见了，我不过是一颗可以随时被杀死的弃子而已。我甚至没有能力去反抗，但你们不同，”舒窈连续发问，让曾书书一愣，继而又道：“你们是青云门弟子，你们有修为，有法力，却要来问我一个普通人？”

曾书书冷冷的开口：“你若当真只是一时受蛊惑的普通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