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腊八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李洵和燕虹过了中秋便已然回了焚香谷，临走前，还特意来同舒窈告了别。

舒窈依旧在城主府中过着自己的日子，依旧经常会被“父亲”打发去空桑山砍柴采药。

颜烈的出现就像是溅起的小小水花，在小女孩渐渐繁复的思绪中激起层层涟漪，偶尔会在她脑海中出现，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开始期待着城卫府的护卫统领带着城卫来向城主禀报些事情。城卫府来人时，即便她不当职，也会抢着去前厅里奉茶。此时的颜烈不过还是一个普通的城卫罢了，并不是次次都能跟在统领身侧。

这日正是腊八节，城主命人在府外免费布施腊八粥，是以整个府中都弥漫着腊八粥的香气。黄昏时节的时候，城卫府的那位姓张的统领，正好带着两名城卫来向城主禀报着当日城卫府的诸事，一脸凝重。

舒窈上了茶盏，便听着那张统领说着什么“王员外家，小妾、主母”之类话语，还以为大抵又是大户人家妻妾争宠的闹剧。正退出时，却明明白白的听见他说着：“王刘氏尸体仵作已验过，似乎是死于什么野兽之手。此事蹊跷，王员外又是大户，张某不敢擅专，请城主示下。”

渝都城一向安宁祥和，除却一些偷鸡摸狗之事，倒是许久不曾有过命案了。舒窈瞧着厅内的二人面色凝重，奉过茶便也不敢在厅中多待。颜烈和另一位王姓城卫正守在前厅的院落中静候，瞧着舒窈出来，那姓王的城卫倒是个热情的人，唤了声：“舒窈妹妹。”

瞧见颜烈在此，舒窈的脸上也多出几分照人的光彩来，故作乖巧的一福身，“原来王二哥和颜哥哥也在。”

那姓王的城卫在家排行老二，是以舒窈唤他“王二哥”，只见他促狭的笑起来打趣：“舒窈妹妹原来瞧见我了，还以为你眼里只有姓颜的这小子呢……”

“此事事关舒窈姑娘名节，还请莫要胡说。”颜烈微微蹙眉，不满地望向那正嘻嘻哈哈笑着的城卫。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连眼底里都见不到丝毫涟漪。

舒窈却似乎毫不介意，道：“今儿是腊八，厨房里正热着腊八粥呢，我去端两碗来。方才瞧着城主一脸凝重，大抵是还要聊许久，天色也不早了，先喝碗粥压一压饿。”

“我同你一道吧。”颜烈说。

这时那王老二笑意更深了，乐呵呵地向颜烈道：“你们去吧，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头儿，你去多久都没事。”君子就当成人之美，那颜烈表面一副冷冰冰谁的账也不买的样子，还不是拒不了美人相邀？今儿回了城卫府，可就有谈资可以好好打趣他一番了。

厨房离前厅不远，二人并肩行于廊下，舒窈好奇问道：“最近出命案了么？”

颜烈点点头：“是城西的大户王员外家，夫人昨夜忽然被杀。”至于其他，他不打算多说什么。

“那你们最近，会很忙？”舒窈这是明知故问。

颜烈“嗯”了一声。

天色渐渐暗了些，已经到了平日里用晚膳的时候。老城主却依旧同那城卫的统领讨论着案情，丝毫没有要用晚膳的意思。城主年纪大了，生活上也并不奢靡，每顿所食不过三两样精致小菜罢了。此时晚膳已备好，那负责膳食的赵妈妈将几样小菜放在蒸笼中正温着。

舒窈挑了两个大瓷碗，将一旁小土灶上的腊八粥盛好，朝颜烈递过去。不过颜烈似乎心思并不在腊八粥上，随手搁下了，只循着香味找到那蒸笼，问道：“这是?”

“很香吧？”舒窈只当他是循着饭菜的香气，道：“赵妈妈手艺可好了。只不过她只负责做城主的膳食。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我们运气好的下人得了赏或者是她的心情好，才能有机会尝到她的手艺呢。大概是城主还忙着没有按时传晚膳，她就将给城主的菜放在蒸笼里热着了。”

“这些便给城主用的晚膳？”颜烈反问。

舒窈点点头，道：“是呀，城主向来节俭，年纪大了也吃不了太多大鱼大肉。我们下人的饭食，用的是这边的灶台。”说罢指了指正熬着腊八粥的矮矮小土灶，便又端了一空碗，背对着颜烈盛粥。

颜烈看着她盛粥的背影，嘴角忽而弯了弯，手飞快地动了动，那动作稍纵即逝。然后他便抬手拿了蒸笼盖将城主的饭食盖上。

颜烈缓缓走到舒窈身侧，难得地没有冷着脸：“城主府的膳食，到底是比我们城卫府的强上许多。”

舒窈已然盛好了给王大哥的腊八粥，瞧见颜烈今日说话竟比寻常时候温和些，心下一喜，随口便道：“你若是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做了送去，或是你直接来这儿找我，都行。我自信我的手艺也是不错的。”

“好。”颜烈说，“若是饿了，我便来寻你到厨房来给我做些吃食。”能找到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出入城主府的厨房，自然是正中他下怀。

“这有何难，随时来找我便是了。”舒窈整颗心都雀跃起来，却不知她这随口答应的一件事，在五年后，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舒窈将那腊八粥给王二哥送去，厅中城主和张统领还在聊着什么。太阳最后的余晖散尽，天色黑得更快了。大抵是时间不早，是该催促城主用膳了。孟管家走到厅门处，面色阴郁的看着舒窈、以及坐在石桌前，正各端着一碗腊八粥的颜烈和王二哥，而后那阴郁目光顿在舒窈脸上，舒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注意到舒窈的异常，颜烈想起初见舒窈时，她手心的伤痕来。他放下碗，站起身来，向前略跨了一步，挡在舒窈面前，拱手道：“孟总管。”

“哼。”那孟总管态度极傲慢，只冷哼了一声，看也不看颜烈一眼，昂着首便进了厅中。稍后张统领便出来向颜烈及王老二吩咐道：“通知弟兄们，明日辰时全员在城卫府列队。除非病得起不来床，否则不允告假。”

那孟总管张罗好了城主的晚膳，这才将注意力又放回到舒窈身上。他面色极冷地走到舒窈身边，缓缓开口：“还杵在这儿做甚？回房。”

“是。”舒窈闻言轻颤一下，生如蚊纳。

跟在“爹爹”身边，老老实实回了他的房中，那孟总管似乎是在生什么气，重重摔关了房门，沉声道：“跪下。”

舒窈心中一凛，顺从地屈膝跪下，反正已经习以为常。那孟总管低头，冷冷看着她，道：“到底是大了，有主意了。”

“舒窈不敢。”

“不敢？”孟总管反问，默默拿起桌上皮鞭，背在身后，另一手法力汇聚，顷刻间便是一层禁制将二人罩于其中。

舒窈的身子颤抖着，几乎就要倒下去，说话的声音也颤栗起来：“爹……爹爹……我……”

更是深深叩首。

“你失忆有几年了？我都要忘记了。”他的语速很慢，抬脚缓缓走近舒窈，蹲下身来。

“大概……七八年了……”舒窈回答。

“嗯，那时候你才这么点高，”他在自己的腰腹处比了比，“我费尽了心力，才将你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

舒窈有些慌了，急忙忙磕了几个响头，“爹爹救命之恩，舒窈铭感五内，爹爹……要舒窈做什么，舒窈都愿意。”

“呵呵”，男子闻言冷笑出声，抬手捏住舒窈纤瘦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只要你找到万蝠古窟的入口，你知道的。”

舒窈被捏得吃痛，皱起眉头，努力地发出声音：“可是……我……不知……道……”

忽而那人又加重了力道，“所以你要赶紧找回你的记忆啊，你母亲明明告诉过你位置的。我教你的那些修行的法子或许能唤醒你的记忆，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修炼？嗯？”

“我……”舒窈下巴被重重捏住，那力道极大，疼痛蔓延至脖颈处，那人冰凉的手滑至她苍白的脖颈，稍稍用力一掐，她便已经说不出话来。

“还是说，你每天都只会追着那个姓颜的跑，完全忘了还有我这个爹？”他捏住舒窈脖颈，将她提起来，双脚悬空，眼看着舒窈眼珠微突，一口气憋得嘴唇发紫脸色发白，才又冷不丁一松手，令她重重摔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咳……咳……”终于没了束缚，舒窈抚住脖颈，不住地咳嗽，眼睛中已经布满血丝，噙满了泪水，声音嘶哑：“舒窈……会努力……修炼的。”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割下你的头颅，以泄我多年受虐之恨。舒窈在心中恨恨地想。

可是还没有结束。那人举起鞭子狠狠在舒窈身后抽下去，留下一道道鲜血的印记，“让你不好好修炼！”舒窈痛得惨叫一声，声音却被那禁制拦得死死的。“跟着我这么多年，竟然一点进益都没有，白瞎你这一身好血脉！”说罢，便是抽得更狠了。外面不会有人听见，更不会有人来救她。

几十鞭子下去，舒窈已经痛得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在那人不过是恐吓她一下，终于放下皮鞭，蹲下身来，一把抓起舒窈的发，强迫着她抬起头：“让你去接近李洵，没想到你却这么不听话……”

“我……”舒窈抽噎着，“我接近了……”

“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捞着，你还有脸说你接近他了？”说着，抓着头发的手又加重了力道一扯，然后忽而松了手，舒窈的脑袋一时失了力，重重地磕在地上，额角磕出一片血痕来。男人站起身来，缓缓道：“他可是未来渝都城主的人选之一，把握住他，还愁不知道万蝠古窟的入口？万一你记忆恢复不了，他便是一个后招。”

舒窈已经没有力气，软趴趴地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奉承他，似乎希望他能快一些放过自己：“是……爹爹……英明。”

那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舒窈，冷冷道：“你最好听话一点，不要动了什么旁的心思。现在我捏死你和你那个早已无灵智的母亲，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既然能救你们，自然也能杀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