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缘起缘灭

岳绮罗一回家，就招呼张显宗带将军去谢家解毒，将军的境况与岳绮罗又有不同，谢老对症下药，劳心劳力，张显宗见状，亦不敢擅自离开，一直在榻前照顾病人，直到数月之后，将军渐渐转好，他二人缓了口气，这才得了功夫歇息，张显宗挂心独自在家的岳绮罗，又马不停蹄的回了家，想要见她一面。

岳绮罗家是一座敞亮的四合院，藏在胡同深处，张显宗刚走到巷口，就瞧见一大爷一手拎个鸟笼，一手拎个小姑娘，慢条斯理的同一小商贩砍价：

“糖葫芦一块一串儿卖不？”

小商贩瞧了眼小姑娘，坚决地摆了摆手：“不卖。”

“那3块2串卖不？”大爷不死心。

“不卖不卖！哎呦我说大爷，就3块钱的事，您都跟我这儿磨蹭多久了，不就是一根糖葫芦嘛，您痛快点儿，掏了钱，买孙女高兴高兴，多好！”

“3块钱不是钱啊！”

“大爷您别逗我了，住这条胡同的人，哪个差钱？再说了，这钱再金贵，能有您宝贝孙女金贵？”

大爷瞧了瞧嘬指头的小孙女，一咬牙，从裤兜里面找出来几块零钱：“来两根。”

小商贩眉开眼笑，递给老人家2根糖葫芦，老人家又转手都给了孙女，小姑娘咧嘴一乐，东倒西歪的几颗乳牙一使劲儿，将糖衣咬下来一大块。

张显宗呆住了。

张显宗不是多情之人，客观评说，他对感情的专一和痴迷甚至到了苛刻寡薄的地步，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喜欢上了这样平常的烟火气，一呼一吸之间，他呼出的热气在干燥的冬日里化作一团白雾，白雾勾勒出岳绮罗的模样，那一张漂亮脸蛋在他的幻想里面逐渐松弛，添了皱纹，又添了老年斑，却始终叫他心醉神摇，不可自拔，倘若岳绮罗只是一个寻常人，他想，那是不是有一天，不再年轻的他也可以在这样一个白皑皑的日子里，在这样灿烂温暖的日光下，牵着同样老迈的她，或许还有他们的后辈，蹒跚的经过胡同口，那里也有一个举着糖葫芦串儿的小商贩，糖葫芦上的糖衣晶莹剔透，他买下一串递给她，然后静静的看着她，分享她的喜悦，她的满足，还有她的余生。

风起，白雾散了，岳绮罗也消失了。

张显宗被迫从美好的幻梦中醒来，怅然若失，恍惚之中，他仿佛听见有人与他说话：“大哥，您站这里半天儿了，到底买不买糖葫芦？”

“买。”

“多少根？”

“全要。”

张显宗拎着一兜子糖葫芦，兴高采烈地回了岳家，一开门，就瞧见岳绮罗腰上系了围裙，手里端了一碟子菜，正往餐厅走去，她听见玄关的声响，扭脸瞥了一眼张显宗，淡淡地说：“回来了，过来吃饭。”

“绮罗，你会做饭？”

张显宗一惊，换上拖鞋匆匆走进餐厅，只见大圆桌子上已经摆了五六碟子菜，有荤有素，还有一大盆鱼汤，汤色乳白，显然下了功夫熬煮，他藏不住内心欢喜，迫不及待的盛了一勺子汤尝了尝，盐放多了，但是能喝。

岳绮罗从厨房端来最后一碟子糖醋里脊，解了围裙挨着张显宗坐下：“谢老同我说你回来了，我就准备了这一桌子菜，赶时间做的，不晓得滋味如何？”

“好吃，每一样都好吃！不过油烟对姑娘家皮肤不好，以后还是我来做吧。”

张显宗替岳绮罗剥了只虾。

岳绮罗一面吃虾，一面与张显宗闲话家常：“藏义将军好些了？谢老说，他一直睡着。”

“虽是睡着，毒却已经全解了，各项体征也都正常，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你放心。”

“那你还回谢家吗？”

“嗯，吃了饭就走，谢老那里只有一个活死人谢益良，做不得精细活，我去打个下手，也能帮将军早些恢复。”

“总这样东奔西跑，很辛苦吧？”

“你也知道我行伍出身，底子好，不觉得辛苦。”张显宗心里一暖。

“那九重天上呢，为人臣子，不在天上好好待着，反而下人间鬼混这许多时日，你又如何向天帝交代？”

张显宗身形一僵。

他小心翼翼放下手里鱼汤，扭脸看向岳绮罗，露出一副诧异模样：“绮罗，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听不懂？”岳绮罗浅浅一笑：“无妨，我可以一段一段细细说与你听，说不定整件事拆分以后你就听懂了呢？”

“我将你从与安殿救出来带回家的时候，你说，你是景瑜的一滴血，是以同他共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又说，你从前不知自己身份，一直自诩为人，直到身死魂消那一瞬间，才晓得自己灵魂不灭，并因此被景瑜圈禁起来，饱受折磨。我信了，为了延续你的性命，我，无心和你去了龙首，遇上巨枭，九死一生之时，是你，听了藏青前辈的指点，金蝉脱壳找来援兵，救了所有人，这都没有问题，但是，你是如何支使桃枝过来帮忙？又如何学会了金蝉脱壳？”

“我被囚禁之时，桃枝受命每日检查密室，她心肠好，见我受苦，不时接济我一二，一来二往，我俩就成了朋友，后来去了龙首，我无意间发现她同你联系，了解她也在那里，但也就是了解而已，你不愿桃枝抛头露面，我便没有忤逆你的意思，直到幻境破除，古村落成了古坟场，我想救你，自己却受制于人，唯一的法子，就是依藏青前辈所说，破除禁制，我是实在没有法子了，就试着联系了桃枝，还给了她一颗续灵丹，那丹药也是藏青前辈交给我的，好让桃枝储蓄灵力，施展术法，至于金蝉脱壳，这本就不是什么高深的术法，也无需多高的灵力，说起来，也是那巨枭自负过甚，疏于提防，不然，我也不会轻易逃脱……”

“那坠子呢?”

“什么坠子？”

“你我和无心去谢家的时候，为何要撒谎那坠子是你送的？”

“那是我第一回去谢家，那时候，我并不了解谢老为人，见他提起坠子，担心那坠子被他识破，你会有危险……”张显宗话说了一半，突然间茅塞顿开，脸“唰”的一白。

“你也想到了关键吧，诚然，你召唤桃枝，你会金蝉脱壳只能证明你有些许灵力，这灵力或浅薄，或深厚，做不得准，你有万千个理由可以混淆视听，但，你能看破我在坠子上动了手脚，却能咬定，你不仅灵力深厚，且远在我之上，灵力这东西没有速成之法，唯天长日久的积累，倘若你当真一上九重天就被囚禁起来，严加看管，又是哪里淘换的这一身好修为！你一定是在说谎。我这些日子反复观察确认，你并没有施术易容，也没有服画魂丹模仿任何人，你唯一的长兄林阙，与你的样貌也是天差地别，所以你的模样没有作假，身上的味道也没有作假，你一直就是你，那作假的，便只能是张显宗这个名字，是我在人间与你共度的那段时光，是我自以为是的虚假爱情！我说的对吧？景瑜神君！”

“绮罗……”

“你不配叫我！”岳绮罗转身，一张圆团团的脸上笑意不再，她狰狞的看向天家二公子，双眼血红，目龇欲裂，素日顺直的黑发乍起，像一窝子相互缠绕的毒蛇，“景瑜……”岳绮罗嘶吼，她双手结印，口中咒骂：“你毁了张显宗，我要你偿命！”

话音未落，一道炽烈的红光化作一杆长枪直向景瑜而去，激起声浪千叠，“偿命”二字在那一刹那反复回响，久久不息，景瑜无处躲避，被“长枪”刺穿胸膛，死死地钉在墙上。

殷红的血在雪白的墙面上汹涌流淌，像一朵明艳的花，岳绮罗离开房间许久以后，一个小小的人影挪着步子慢慢走进房间，那人看向高高挂起的景瑜，泪眼婆娑：“你明知道，你这样做，她会恨你的。”

景瑜疼的大汗淋漓，却一声不闻，双眼直勾勾的看向窗外。

房间外面，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普照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