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真相

再醒来时，我已然回了狐狸洞，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喜鹊和迷谷一坐一立，都眼巴巴的守在我床前，看我醒了，两人面上一惊，却不见多少喜色，我的身子虽然坏了，但脑子总算是摔清醒了，回想之前种种疯魔行径，大抵理解他俩缘何高兴不起来，我心下一沉，踌躇良久，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我又闯祸了，对吧？”

喜鹊同迷谷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我，神情古怪的紧，我愈发觉得紧张，仿佛缠绕在我身上的不是4道目光，而是4把削铁如泥的大刀，逼近一寸便能见血，喜鹊安慰似的拉了一下我的手，用一种十分轻缓的语气对我说： “花月，你可有哪里不妥帖，方才可有伤到？”

我摇了摇头，说：“我的身子虽然坏了，但是魂魄未受波及，一丁点事都没有，你们大可放心，我只想问，有没有人因我伤着？”

喜鹊没有直接回话，迷谷拧着眉，从地上拎起来一个木头笼子，问我：“花月，你可还记得这个？”

那木头笼子里面一片狼藉，血渍斑斑，铺满了动物皮毛，我用手拨了一下，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动物皮毛，而是几只被吸干了血液，枯扁的死兔子。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死兔子，“这是我做的？”

可是我明明……

“花月，没事的。”喜鹊说：“这只是老胡家里养着打算炖汤的肉兔子，死了也不打紧，只是此事蹊跷得很，只怕是针对你所设，我们只是想要知道当时的经过，你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又是因何吸干了这一窝兔子？你好好想想，把知道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们就行了。”

我细细琢磨了许久，好不容易把脑子里零碎的记忆拢在一处，断断续续的将当时的场景概述了一遍，其实我面上糊涂，心里却明镜似的一清二楚，说到底，就是血毒发作，叫我平白无故的生出幻想和歹意来，只是此事告知他们二人也是无用，徒添两人份的愁思罢了。

姑姑虽未与我明言，但从信中可以了解，血毒并无解药，制毒药师也早已化骨，现今世上，只怕无人能解此毒，姑姑嘱咐我好好静养，想来也是明了——我这一局胜败已分，再多赘言，只会伤我，我虽未看透生死，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主，此间祸福，苛求不得，只是既然应了姑姑要好好生活，便是竭尽全力也要多捱些日子，黄泉路远，多留下些念想，上路也容易些。

肉兔子一事之后，迷谷和喜鹊便开始编各种谎言叫我待在房中，我明白他们怕我再生事端，是以纵使二人胡诌的鬼话破绽百出，我也会假装糊涂，一一应承下来，乖乖藏在卧房之中。门口守着一个人算什么，无非是迷谷喜鹊其中之一，又不是外人；无聊算什么，从前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踢毽子跳花绳丢沙包，怎样都野不够，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又要熄灯睡觉了，好不痛快，如今大把大把的时间攥在手里，打坐，发呆，睡觉，一日一日的时光拉得那么长，好像总是用不完，难道不应该高兴吗？有人跟着，这又算什么，正好去地窖搬酒的时候可以帮忙，地窖边上就有一扇门，有人盯着，总好过我醉酒上街撒泼，再惹了什么乱子，但是，上前院打水洗头都被阻拦就过分了吧，我瞪着迷谷，意思全在眼里，迷谷挠挠脑袋，比比划划的干笑着说：“哈哈，花月，我昨个夜里去打水的时候，在井里发现那么大一只蟑螂，那么大！可吓人了，可惜天色太黑，没逮着那小东西，我怕吓着你，你把桶给我，我帮你打，哈哈，很快，哈。”

“迷谷，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蟑螂？怕蟑螂的，好像是你吧。”

“啊，是吗？”迷谷咧嘴，保持干笑，“没事，我不怕了，我去打，我去打。”

如此这般，还不如将我绑起来，我心里当真觉得堵了。

倘若是从前的花月，只怕早就同迷谷吵起来了，更甚者，痛痛快快的打一架也说不定，但是现在的我，抿了抿嘴，便把水桶给了迷谷，迷谷笑嘻嘻的接了水桶，一溜烟就不见了。

那样鲜活的一个花月，一个有血有肉真正活着的我，仿佛还是昨夜的事。

我待在走廊上，因正好是一个拐角，有墙掩着，是以我看不见洞口和院子，只觉得外面声音嘈杂，糟蹋耳朵，就探头瞧了瞧。

咦，洞口什么时候盖了帘子？是为了困着我吗？这样轻软的一块布，哪里挡得住人啊？

我心中疑惑，随手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扫了一眼，却见老胡带着媳妇坐在院内，正午时分，两人晒的一身大汗，却垂着脑袋，面容悲戚，丝毫没有躲避日头的意思。

他俩怎么在这里？难不成真是为了那几只兔子来找我算账的？

想到此处，我倒不想躲着了，正要掀帘子出去，却不料迷谷那张大脸登时凑上前，他手里拎着一桶水，想来是刚刚打好水回来，正与我打了个照面，他那小眼睛眨巴眨巴，看起来有点慌，直摆手叫我进屋，这一下有了响动，反而引起了那对夫妻的注意，迷谷见状，忙放下水桶挡在我身前，我撩开半掩的帘子，不由一惊，原有帘子遮着，只瞧见了老胡夫妇，现下再看，小小的院子竟聚集了这么多人，大部分是附近的邻居，其中几家还与我们关系甚密，那老胡媳妇眼尖，一下子就瞧见我了，她先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她在那儿”，然后就从乌央乌央的人群中使劲扒拉出一条道来，一会功夫就挤到了我眼前，她满面泪痕，发髻也乱糟糟的，一上来就伸手要抓我，被迷谷拦住了，她仍不甘心，扯着迷谷的衣襟哭喊：“把花月交出来，把花月交出来！”

老胡婶子一贯举止得体，为人和善，是青丘出了名的好脾气，如今却像个疯婆子一样堵着门闹，断不会是为了几只兔子，我渐渐感觉不妙，小声问迷谷：“迷谷，他们这是怎么了？你和喜鹊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迷谷疲于应对老胡婶子和义愤填膺的众邻居，压根没有功夫搭理我，只伸展双臂，稳稳挡在我身前，不叫任何人有机会伤我，我细数了数人，总觉得少了一个，正要开口问，身后却不知道被谁突然抓了一把，一下子给拎回洞内。

我扭脸一看：“喜鹊？”

喜鹊默不作声，一直拉着我往卧房走，我不肯配合，不断挣扎，终于掰开了他的手指，喜鹊看了一眼洞口，又急又怒，皱眉凶我：“花月！现在不是你使性子的时候，迷谷一个人撑不了多长时间，一旦他们冲了进来，我俩再想护着你就不容易了！”

“正因如此，我才要问个清楚。”我仰头看他：“当初我神志不清，你俩说，我只是弄死了一窝兔子，我信了，可是你看看，现在外面是什么阵仗，胡婶最是不计较的，就为了几只兔子，怎么可能激动成那个样子？我刚才瞧了瞧，胡家是倾巢出动，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都来了，却唯独不见小女儿萝布，喜鹊，你说实话，我是不是伤了萝布？她还好……还活着吗？”

喜鹊叹了口气，说：“原是想瞒着你的，罢了，萝布……被你咬伤了喉咙，大量失血，好在及时救下，保住了命，现下已经止了血，正在家里卧床修养呢。”

我心里清楚，喜鹊所言，一定含有安慰我的成分，保住了命……也就是说伤势很重，只堪堪留下一命，死不了罢了，我心口一疼，仿佛被什么锋利的爪子攥住揉捏，翻天搅地的难受，萝布曾经也是我的伙伴，因年岁小，我便将她当成妹妹，那丫头性子懒，累了的时候，总喜欢枕在我腿上眯一会，她年初才化成尚未及䈂的姑娘模样，还有大把的好年华可以享受，如今却……

都是因为我，难怪迷谷和喜鹊想方设法要将我困于屋内，还在洞口处挂了帘子，想来这些日子，院子里一直不太平。

“我能不能去看看萝布？”我压下激荡的心绪，恳求喜鹊。

喜鹊闻声瞪大了眼，张了张嘴，看口型，好像想说不行，却迟迟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瞧了我一会子，然后动作僵硬的点了下头，同意了。

狐狸洞前后门都被人堵着，想要堂而皇之的走出去自然不可能，幸好喜鹊是鸟族精怪，天生就有飞翔的本事，且因此衍生了许多辅助技能，就譬如缩骨，哪怕是窟窿眼一样的小地方，鸟精都能轻而易举的飞过去， 而我只要拆掉“身子”，就是一枚轻溜溜的透明元神，不仅不易察觉，而且便于“携带。”喜鹊见我准备就绪，便现出真身，小心的将我顶在背上，用羽毛盖好，然后找了一扇避人的窗子，打开一条缝隙，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狐狸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