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坠落深渊

我麻木地躺在床上。

喜鹊已经被我轰走了，我歇斯底里的冲他咆哮，叫他出去，说想要安静一会，喜鹊不忍同我计较，只在桌上放了一封信，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还十分体贴的帮我关上了门，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想砸东西，也不想哭。

许是之前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我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难过，刚刚的歇斯底里也多是装出来的架子，毕竟生死一线，不难受，不像样。

终于结束了，都结束了。

我躺腻了，半坐起来，顺手就拿起来桌子上那封信，一看信封上“花月亲启”四字，便知道是姑姑的手笔，姑姑懒惯了，能捎口信绝不动笔，如此郑重，信中内容怕是别有洞天。

我拆了信封。

见信如晤，花月吾妹。

倘若你看见这封信，恭喜你，终于活下来了，亏得高人赠予的还魂丹，叫我可以深入你的梦魇，将你唤回，小月儿，我也曾是二月豆蔻，也曾为情荒唐，一腔孤勇，是以，我十分理解你对刘子固的情意，他虽不值得，但却不是你的错，不用为了这份爱觉得内疚，既然活下来，前尘往事，便放下吧，好好生活，你昏迷的这段日子，阿绣姑娘屡次来青丘找你，询问你的情况，她是个重情义的好姑娘，但我都一一回绝了，我不希望你被过去牵绊，望你理解。

文绉绉的啰嗦了这么多，想来你也看腻了，下面说正事。

我为你渡入灵力的时候，发现你体内有潜藏的魔血毒，所谓魔血毒，是由上古时期的翼族药师所制血毒，那时候，翼族尚且庞大，翼族之王擎苍觊觎天地共主之位，举兵攻上九重天，两次，尽皆溃败，翼族元气大伤，其后人心有不甘，以血液炼毒，竟制成天下至毒，即魔血毒，此毒曾重创天界将士，但因当时的天帝，也就是我的夫君夜华坐镇军中，拼死抵抗，翼族仍是败了，后经几次围剿，余部越来越少，到如今，已是血脉断尽，魔血毒并无解药，亦不可考，天上地下，也只有我们几个老东西，还记得那一段惨烈的过往。

我并不清楚你体内的魔血毒从何而来，或许与你失去的记忆有关，此毒在你体内蛰伏已久，许是因你消耗了大量精气，压不住了，是以得到扩散，我竭力与之对抗，但也只是堪堪将毒封在你丹田之内，不至于伤害心脉，却无法将其逼出体内，此毒凶险异常，务必留心，不要声张，待我与夜华商讨出一个合适的法子，再相助与你，在此之前，记得好好将养。

对了，佑林大概已经同你说了，因精气枯竭，你已经没有肉身了，那时的你十分虚弱，我们恐你元神消散，匆忙之间，就用细柳条为你粗做了个身子，不承想那柳条非但不排斥你的元神，反而可以给你提供精气，助你恢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虽伶俐，正统法术却不得法门，或许借此，可以提升修为，也未可知。

祝好勿念，姑姑留。

我仔细看完信，心情复杂。

旁的且搁置一边，细柳条？想来是我修习的禁术起了作用，当初不顾忌讳偷学此术，不过是为了救刘子固，没有想到，阴差阳错，竟成了我保命的福祚，世事难料，叫人唏嘘。

此后半年，夜华帝君与姑姑一直在青丘东面的一座无主仙山上修养，那地方灵力充沛，是天界神仙的疗愈圣地，由此还得了个浑号，唤“灵修山”，乍听起来，很容易叫人想歪，姑姑偶尔会与我通信，多是询问我的情况，叮嘱我好好静养，不要多想，对自己的的事倒是落笔寥寥，不过既然有夜华帝君同往，自然不会由着姑姑乱来，倒也无需担心，而我，许是魔血毒作祟，心性大变，脾气暴躁许多，除了喜鹊和迷谷，已经没有人愿意接近我，小姊妹也日渐散去，我闲来无事，只好窝在洞中打坐修行，本意是消磨时间，却不晓得是哪里开了窍 ，修行之路甚是顺畅，不过半年光景，就已经可以很娴熟的驱使各种材料所做成的身子，行动灵活，与常人无异，而且，由于我可以摄取外物精气，元神也得到了充沛的滋养，竟渐渐衍生出三魂七魄，形成一个完整的魂魄，但即便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喜鹊却依旧忧心我的状况，时常哄骗我外出散心，或是拿糕点玩具引诱我同他玩闹，又一次遭我拒绝后，喜鹊手里捧着蜜饯果子，用一种愁苦的目光看着我，轻轻的说：“花月，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些的吗？”

对啊，以前，我看见糕点铺子就迈不了腿，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天大的事都不会往心里搁，我明明是最爱热闹的。如今却寡淡许多，面对喜鹊的不解，连一个装模作样的笑都扯不出来。

姑姑说的对，这血毒，当真厉害。

我日渐沉默，不喜光，不喜人群，白日里总觉得心焦难忍，只有夜里会好受一些，却又不敢睡，一旦睡下必定噩梦缠身，只好抱膝瞧着黑沉沉的夜色，和着皎月一点点清冷的光，一日又一日的熬着，为了活得好受些，我试着夜里外出走动，慢慢就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但也因此与狐狸洞一众大小仙倌的作息不同，吃不上现成的一日三餐，我自己又不善下厨，索性就开始辟谷，适应了之后，往常喜欢的餐食即便吃上了，也觉得没滋味，越发的像个孤魂野鬼了。

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安慰自己，反正我本就是个无根之人，记不得自己从何处来，也不晓得该往何处去，在这世上孑然一身，却也自由自在，做不做鬼，都是一样的活法。

只是时日久了，难免觉得单调。

渐渐地，我开始想念糖的滋味。

狐狸洞里，凡是有甜味的食物都会勾起我的食欲，甚至于迷谷几次晨起去厨房拿盆子淘米时，都会撞见猫在那里啃了一夜地瓜的我。

我做鬼之前甚喜甜食，是以那时候，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妥，迷谷甚至傻乎乎乐呵呵的下山买了许多斤地瓜和好几罐子白糖，特意垒在井口冰着，只图我白日里能正经喝上一碗甜粥，只图我许久不见的那一点点“人味”。

但是，迷谷下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我渐渐不满足于一碗甜粥，几十斤地瓜两天就见了底，迷谷终于感觉不对，不敢再为我储备地瓜，但只要甜食一断，我就会不受控制的情绪崩溃，或大吵大闹，或撕心裂肺的哭喊，倘若是从前，我两的灵力半斤八两，他又长我几十万岁，擒我自然不在话下，但因我近日修为突飞猛进，加之不管不顾的那一股子劲，几次同他博弈，竟真的从他手里逃脱出来一回，我还记得那次逃脱出来，我疯了一样跑出狐狸洞，整个人饥渴难耐，眼前尽是一片血色，辨不清方向，看不明前路，只耳畔能听见不甚分明的呼喊和擂鼓一样强烈的心声：

甜的……血……

血……我要血……

我看不见，索性闭上双眼，循着心声一步一步挪，也不知挪了多久，竟当真在一片鼓噪声中，辩听出涓涓的流水声，我狂喜的睁开眼睛，只见一片赤红的底色之中，有一抹异常妖冶的红色尤其显眼，那是一方血池，氤氲着十分诱人的甜腥味血雾，叫人闻一闻都觉得舒坦，我朝血池跑过去，大口饮血，饥渴的感觉果真得到舒缓，却不料还没有喝上多少，一道惊雷突然劈中血池，力道之大，竟将我整个人狠狠甩了出去，我仰面落地，刚做好的新身子一下子散了架，叫我剧痛不止，登时，眼前一片清明，血色没有了，血池也没有了，独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向我跑来，我累极了，脑袋也不听使唤，眼瞧着就要磕在地上的时候，那人影突然展翅，飞掠到我眼前，用翅膀小心垫着我的后脑，我倒在那人的护持下，将闭未闭的眼睛勉强瞧了他一眼，终于将那人看清。

喜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