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黄粱梦醒（上）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我与刘子固月下相许，随后，又一起将刘夫人接到京都，买了一间铺子，用来售卖子固的画作，子固于诗画之才可谓妙绝，多有文人墨客登门，不仅打开了销路，子固还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有识之士，日子越过越舒坦，同年，子固上青丘提亲，依凡间的规矩，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每一样都认真安排，不曾有半点马虎，大喜之夜，我乖巧的蒙着红盖头在房中等他，不久，就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我满心期待，一步一步数着，正正好就停在卧房门前，想来就是子固了，我心中一喜，又怕自己动手掀了盖头不吉利，便开了灵识想要瞧他，却见姑姑急匆匆的推门而入，走到榻前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我的脑袋埋在她颈窝，长发泼墨一般落在喜服上，衬得大红的喜服更胜血色，我叫了一声姑姑，她应了，语气却悲凉的紧：“花月，我的小月儿，醒醒吧，这只是一场梦啊！”

梦？什么梦？我与子固情投意合，终于走到了这一天，多么圆满的结局，凭什么是一场梦？明明醒过来就一无所有，凭什么我就要醒？

我挣扎起来，试图挣脱姑姑的怀抱，但姑姑却不知哪里来的蛮力，双手似铁钳一般将我困住，叫我无处发力，正在这时，屋外忽然赤红一片，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着火了，引起一浪又一浪的议论声，哭闹声和急促繁杂的脚步声，隔着糊油纸的窗子，我看见无数身影向喜宴大厅跑去，是那里着火了吗？ 那子固呢？子固在哪？

我不管不顾的想要挣脱禁锢，心焦之际，却发现场景突然变换，姑姑已然不在我身侧，而我站在逐渐走高的火舌之外，眼前便是困在火中的刘子固，我想去救他，却始终无法走到他身边，每向前一步，子固的位置便后挪一步，那火光也更凑近他一分，刚刚还吵着要救火的一群人刹那之间踪影全无，我又急又恨，只听得虚空之中又传来姑姑的声音：“醒一醒吧，小月儿，你醒一醒吧！”

醒一醒……

那声音如同咒语 ，一字一字敲在我心口，我的眼前渐渐起了雾障，模糊了火焰，也模糊了刘子固，最后，化作成片成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那滋味着实难受，我只觉得胸口剧疼，喉咙一甜，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我吐了血，身子反而轻快了不少，胸口沉闷的疼痛感消失了，眼睛也能看见东西了，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狐狸洞卧房的石床上，身侧守着两人，左侧是姑姑，她右手食指按压着太阳穴，半合着眼，脸上妆容晕了，衣衫也上了褶皱，看起来，竟是一副数日不曾洗漱打扮的憔悴模样，她见我醒了，眼仁倏地一亮，也顾不得那衾被上的血污，只将我蜷缩的身子扶正，攥了我的手，极欢喜的说：“阿弥陀佛，花月，你总算是醒了！”

我笑了一下，自觉那样子铁定十分勉强，于是又“嗯”了一声，却不料这一声十分沙哑，远不似从前爽脆清灵，不由地唬了自己一跳，又长长的“咦”了一声。

许是我这一声“咦”远胜方才的“嗯”，叫人睡熟了都听的揪心，是以趴伏在我右侧埋头酣睡的那位仁兄也被惊动了，仰脸瞧我，竟是位十分清俊的陌生少年，四肢劲瘦，独脸盘圆乎些，还存了些稚气。

这少年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灵医？

我原以为，这次耗尽全身精气，八成会修为尽失，二成会身死当场，现下看来，此情状比我料想的结果要好得多，不仅活着，还可以保持人形，说明修为尚有残余，虽说争强斗狠这一类混账事是干不得了，但人前装装样子还不成问题，以后，当少了许多流言蜚语，只是人生在世，去日苦多，活下来亦有活下来的难处，姑姑一贯厌恶刘子固，要是得知我为了他以身犯险，只怕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这条小命还是要去冥界递拜帖。

由此看来，绝对不能说实话，姑姑不通医理，我仗着这些日子读了不少医书，胡诌几句或可有瞒天过海的可能，可要是有懂行的在场，我如何扯谎？关公面前耍大刀，还想留个全尸？

不行，一定要把这个灵医赶走。

我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于是强打精神，冲姑姑撒娇：“姑姑，我饿了。”

姑姑白了我一眼，“睡了整整三日，你能不饿嘛，死丫头，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看来真是将你惯坏了，一命换一命的营生也敢做，倘若你救的是老弱妇孺，伤成这样，也还赚个名声，可是刘子固那样的孬种……你说你图什么啊！”

原来姑姑早就知道了！看来，只能放大招了。

“姑姑……”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又揉了揉肚子：“饿……”

姑姑叹了口气：“知道你醒来会饿，夜华做了粥，正在灶上温着呢，我去拿，佑林，仔细看着她，可不能再出岔子了，否则我怎么向二公子交代啊……”

姑姑一面嘱咐一面向外走，说最后一句时人已在卧房门外，听不真切，但前面几句我却是明白的，尤其是佑林二字，总觉得耳熟。

在哪听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