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数风流

当晚，我被安排到了听雨阁。

听雨阁临近后花园，推开窗就能遥遥望见假山怪石，天家庭院之大，那假山也如真山一般能攀越登临，我时常带着紫烟爬上去玩，只是我在洞里左出右进的蹭了一身泥，紫烟却往往一个飞身就从这一端转移到那一端，动作潇洒如鸿鹄翱翔，我看着眼红，又不敢让她带我飞，于是大言不惭的指责她：“紫烟，真正的轻功高手拼的都是脚下功夫，像你这样飞来飞去的，多不稳重。”

紫烟深以为然，从莲花池上扎扎实实的走过来，一路踩在水面上，不湿鞋面。

我把胳膊伸进水里搅了搅，没有找到暗桩，一脸沮丧的继续说服她：“在水上漂哪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太轻浮了。”

紫烟从善如流，剑斩湖面，只见紫光乍现，湖水如豆腐块一般一切为二，露出潮湿的泥土，紫烟轻快地从湖底穿过，所到之处湖水纷纷退让，在她两侧溅射形成一个澄澈的水洞，水色流转，在晴空上晕染成一抹旖旎的虹光。

我气得咬牙切齿，扑上前给了紫烟一个大大的熊抱，把一身泥点子全蹭到她身上。

时值春日，听雨阁周围一派融融春意，我常常于暖烘烘的日光中醒来，然后临窗而坐，一面梳洗，一面欣赏窗外的春色，这样的时节，连翘生的最好，娇嫩的鹅黄色铺满枝桠，仿佛一树揉碎的星光，还有海棠，艳如血色，打眼一看，恍如一身红装的新嫁娘，玉兰虽然素净，却胜在冰肌玉骨的孤高之态，娉娉婷婷之间，冷香暗涌，叫人不敢小瞧了去。我一向喜欢花，不时便折几枝插在瓶子里，于是屋子里也盈溢着沁人的香气。用过早膳，厨房总会差人送来许多甜食，紫烟会挑几块放在食盒里，上午随我去花园里玩耍的时候就随身带着，一旦我累了，随时随地就可以坐下吃点心。紫烟说，姑娘是活在梦里呢。我叼着一根草棍，满不在乎的反驳她：“谁说的，我早上更衣的时候才发现，又胖了，哪有人会在梦里长肉的。”

用过午膳，景瑜常会过来看我，有时送我几个新奇的小玩意，有时聊一聊天上神仙的趣闻轶事，相处久了，我也慢慢对他有了一些了解，景瑜虽是皇子，却无甚大权，在朝中任了一个闲职，整日逗鸟喂鱼，没有一件正经事能做，这般处境，换做任何一位哪怕有一丢丢想法的皇子，必然愁苦烦闷，但景瑜却仿佛乐在其中，他没有实权，索性一概放手，除了陛下亲自委任的差事，其他事务皆称病推诿，应酬聚会更是从不露面，起初，同朝为官的大小神仙谓他深藏不露，又看重他二公子的身份，拜访之人络绎不绝，时日久了，却发现景瑜虽然待人有礼有节，但从不肯拉帮结派，打算与他结交的神仙全吃了闭门羹，也就都收了心思，不再有人讨好他，景瑜入仕千余年，活成了官场上的孤家寡人，只有下界巡视的时候，不知内情的小神，譬如判官，会对他大献殷勤。我心里惦记着紫烟的话，有一次忍不住问他：“你身为天家公子，当真对天帝之位毫无兴趣？”景瑜一哂，眉眼舒展，脸上的神情如水墨层层化开，淡的像看不见的风：“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条路很长，急不得。”

时光如逝水，白驹过隙，转眼已是两百多年，彼时的我，已经习惯了天上如鱼得水的生活，景瑜宠我，对我的要求一向有求必应，只给西王母祝寿这一件事，偏偏不肯答应。

“求你了，景瑜，你就带我去吧，”我现出原形，窝在景瑜怀里冲他摇尾巴。

“不行，花月。”景瑜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冲他呲牙，怒问：“为什么啊？”

“今年是西王母的80万岁整寿，是整个神界的大事，凡是有些本事的神仙都会到场，你年纪尚轻，还未脱稚气，万一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容易留下笑柄，花月，你既是我王府的一份子，便象征着王府的脸面，在家里怎样胡闹我都由着你，对外可不能失了身份。”

“不会的。”我一拍胸脯，信誓旦旦，“我知道分寸，这种场合，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景瑜呷了一口茶，缓缓笑着说：“上回观音菩萨来访，你把人家最宝贝的玉净瓶摔碎了。”

我鼓着腮，嘟嘟囔囔：“谁叫她不同意把瓶子借给我玩的，我只好偷偷拿着瞧一瞧了，真要说起来，都怪羊胡子，要不是他突然喊我，我也不会吓得一下子就撒了手。”

“上上回太上老君来访，赠与我两颗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的宝丹，结果你拿宝丹喂田七，燥的田七兴奋不已，追着老君绕着王府跑了十几圈，吓得老君再不敢踏进我与安殿半步。”

我继续嘟嘟囔囔：“是你前一阵子说大猫精神不好，总是睡觉，想请天医过来看一看，那老头把他的丹药吹的那么好，我想，总要比天医的苦汤子好用吧，我也是担心大猫嘛……”

我越说越心虚，抬起脑袋，悄悄看了一眼景瑜的脸色，见他一副忍着笑的模样，胆子顿时大起来，一面轻轻蹭着他的胸膛，一面撒娇：“好景瑜，贺寿大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嘛。”

景瑜身子一僵，我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他最吃这一套，我的要求多半是成了。

正在我琢磨穿什么衣裳赴宴的时候，景瑜却大手一挥，轻轻将我拂下身去，低沉干净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对不起，花月，这次当真不能带你去，其实西王母的寿宴没什么意思，规矩大，又要与许多神仙寒暄客套，几乎没有时间好好吃饭，你一定不喜欢，下次，我带你去人间游玩，人间特别热闹，你可以好好的玩。”

我瞪了景瑜半晌，知道他这副模样，定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便咬着牙，四条腿一蹬，转身跑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