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041】神不爱人

澹台烬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在五百年前见过华招的这张脸。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一呼百应、令四洲闻风丧胆的魔神，只是一个被亲生父亲抛弃到敌国的质子。

　　他没有地位、没有权力、没有金银，甚至无论是宫女还是内侍都可以随意欺侮他。他扮狗乞食，被辱无言，不知羞耻为何物，既无感，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就这样活了十几年，他学会了模仿来到敌国后对他友善的第一个人——六王子萧凛，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他得到的总是与萧凛不同。

那夜，他立于荒冷的宫殿、姑且算得上是宫殿吧，看着雪花纷飞，感受不到冰冷刺骨。从小将他带大的嬷嬷正在苦恼该从何处得来炭火度过这个比往年还要寒厉的冬天，他却望向殿外天际的烟火璀璨，那么炫目。

　　也许是因为今天是除夕夜，所以宫中才会燃起如此绚烂的烟火。

　　他没有跟嬷嬷打一声招呼，独自离开了宫殿，向烟火的方向走去。

可是他遇到了侯府的嫡小姐，她正一个人站在湖边，左转右转寻着路，好像迷了方向，慌张地宛如一只失去了家的雏鸟，急得快要哭出来似的。他认识她，她叫虞同安，是萧凛的嫡亲表妹，因为从娘胎里带出了弱症，所以从小就被送到仙门养着，几日前才回国都。

　　如果萧凛在这里的话，应当是会去帮助她的吧。

　　于是他转了方向，不再去寻烟火，而是走到她面前，学着萧凛的样子露出一个笑容，向她伸出手，说道：

澹台烬“我带你回去吧。”

　　从来没有人愿意跟他走在一起，或许这一次也不例外。

　　可是虞小姐相信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得到旁人对萧凛那样的回应。

　　澹台烬回过神，盯着华招的瞳孔，那里充斥着悲悯、仇恨、愤怒、恐惧……总觉得不该是这样。他不经意间歪了下头，不明白为什么是同样的一张脸，看向他的视线却如此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是期望、是欢喜、是信任、是所有不该属于他的情感。

　　她会笑着说：

虞同安“烬殿下，神爱众生，烬殿下亦会受神明所爱。很快，烬殿下会苦尽甘来的。”

虞同安“我的弱症也能够得到医治，我们都会好起来。”

雨日，她为他撑了一把伞，并递出几块甜腻腻的饴糖，跟他温婉笑言神明所爱。可是在这个雷声震震、寒冷无暖的雨夜，她死了，死得安安静静，直到第二天侍女前去服侍她起身时才知道她已经香消玉殒。

后来，他也死了，死在刺骨的结冰湖面上，死在与她初见时相似的雪日。

　　后来，他在幽冥川五百年，赌着是否还会有神明来爱他一次。

　　可是根本没有。

　　他本就不信神，只是因为她的话想求证一下神是否会爱众生。可是五百年的等待告诉他，神明不爱她，亦不爱他，又或者这个世上本就没有神明。

　　再后来，他将躯体献给困了他数年的魔神。

　　直到如今，他再次见到了那张脸。

　　灵台之上，她就是神女。

　　四洲三界，她是剩下的神。

　　如今神顶着那人的脸，朝着他说……

　　对手？

　　澹台烬抬眸，缓缓伸手凝滞住朝自己旋飞而来的灵箭，只是手掌一握，灵箭便尽数破碎。他微微蹙眉，似乎不满些什么，眸底瞬间恢复了原本的漫不经心，再一抬手，华招就被黑气束缚，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他一步步紧逼华招，华招却无法退后，只能愤恨地盯着眼前这张脸，怨为何自己那么弱小，在魔神手中形如蝼蚁蜉蝣。

澹台烬“不，你不是吾的对手，你现在不配与吾交手。”

　　澹台烬一只手掐着华招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好像在描摹着样子，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子细细打量，刺激得华招有些应激，脊背发凉。

澹台烬“不过……过去镜，是上古宙神的神陨化物，传说它可以终结吾。吾想看看，它究竟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姒婴闻言，连忙双手递上过去琉璃镜。

　　华招一愣，看着澹台烬手中的过去镜，确实感觉到了稷泽的气息。

　　她挣脱开澹台烬的手，灵力涌入指尖，咬牙结印破开了束缚，迅速夺取过去镜，召出孤寂心折扇，带着闭关修成的神力用力一挥，瞬间风卷雾涌，吹得姒婴、惊灭完全站不稳身子，甚至都无法睁开眼睛查看情况。

　　风终于停了，白雾也逐渐散去，澹台烬却从始至终都稳稳站在原地，看着从他手中逃走的神女斩破困住兆悠的蚀骨锁，看着她带着过去镜跟兆悠逃离逍遥宗，难得勾起一丝有着情绪的微笑。

姒婴“尊上！可要去追？”

　　惊灭刚想去追，但是又听见姒婴询问，便停下脚步，转身瞧见他们的尊上似乎并无追上去的想法，又是满脑疑惑涌起。

　　这任魔神怎么那么奇怪？

　　万年前，他与姒婴追随魔神攻占四洲三界之时，也常常揣测魔神的意图，魔神的做法也往往与他们的猜测相差无几。可是如今倒好，现在这位魔神好像有着各种让人猝不及防的计划，让他猜无可猜，连阿谀奉承去讨个好处的机会都没有。

　　在上清神域抓了沉睡万年的神女，将她炼化入魔；让玄武族跟仙门各派救走已经入魔的神女，又碎了可以控制她的源魔气；到逍遥宗让仙门交出被救走的神女，现在又让她带着过去琉璃镜逃走？

惊灭‘尊上果然是太闲了，想找点事情做吧。’

　　惊灭无语，心中腹诽，但是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姒婴“尊上，传说过去镜可以终结您，若是不把过去镜追回，那日后岂不是……”

　　姒婴不似惊灭那般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一心担忧魔神，害怕过去镜真的会对他不利。更何况过去镜是稷泽的神陨化物，稷泽实在难缠，神力也不容小觑，不然也不会把他们封印在荒渊万年之久。

姒婴“华招是稷泽的胞妹，神力难免会有些相似，属下担心过去镜会供华招驱使。要是稷泽还在过去镜中留下什么秘密给华招……属下实在不敢让华招就这样离去。”

　　姒婴真情实感，澹台烬却闭着眸子，似乎在养神，并不在意姒婴口中的这些话。二魔皱着眉头面面相觑，只能半跪在魔神脚下等候指示。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惊灭的腿酸到有些发麻，想动一动，却又不敢动，偷偷抬起眼观察他这位想法神秘的主子，却正好撞见他睁开了眼睛，匆匆低头。

澹台烬“走吧，去衡阳宗。”

　　终于是听到了指示，二魔打起精神，恭敬回是。

：现在的华招的确很弱，在魔神手下过不了几招。

：澹台烬对虞同安的感情不算是爱情，只能算是把她当成挂在空中却很快落下的明月，但是执念让他一直记着虞同安。

：澹台烬抓回华招，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虞同安所说爱众生的神不爱他们。既然不爱，那就不要当神了，当魔吧。

：但是他本就是不太想活的魔神，所以放弃了让华招入魔的想法，也让她抢走过去镜，想看看她有没有办法真的终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