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俯冲直下。
是日本了!
“您没事吧？”空乘操着一口漂亮的英语询问。
千野透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他不太愿意引起旁人过多的关注。
索性闭上眼，等待飞机静止。
飞机下沉，巨大的轰鸣声被阻隔在舱门外，千野透将自己完全地陷进座椅，半仰起头，企图使脑子里起伏荡漾的浆水静下来。
他有点不舒服，但没到忍耐不住的地步。
仅仅是很小的眩晕感。
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些天为了赶各种乱七八糟的比赛，劳损了身体，毕竟他先天条件本就不算好。
再撑撑，就到家了。
他耷拉着眼皮，任由身体的重量沉进套椅。
昏沉的脑子闪过很多画面，成千上万人的呼声，觥筹交错的酒席，穿着暴露的男女，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都在说着同一个名字：千——野——君——
“千野透，没想到在飞机上还能遇见你。”
不太刺耳的声音，冷漠、嚣张，充斥着少年气息。
千野透睁开眼。
声音的主人坐在邻座位置，两腿大剌敞开，一种放松又嚣张的姿势，简单的运动外套，宽松、潮流。
一截细瘦的手臂轻微抬起、往下，棒球帽压了压碎发。
这是一个身材纤瘦、略显单薄的男孩。
看起来走的酷炫风，不是爱多言的样子。
不是私生饭。
那么，对方确实是认识他的。
对手?
千野透眯了眯眼，在记忆的克罗索斯宫殿探索，他不记得自己和这样的少年有过任何交集。
最近奔走在全球各地，打过照面的人太多。
对这个少年，怎么也没印象。
保险起见……还是……
“您是……”千野透试探性地问道。
“我们昨天刚打完青年赛。”真的是很年轻的声音，年轻、稚嫩，又有几分少年人的明朗、高傲。
“哦哦。”说实话，赛事太多，大小都有，记不住。千野透尽量拉扯出吉祥物标准的笑脸，缓解尴尬，维护岌岌可危的公众形象。
“你果然不记得!越前，越前龙马。”越前摘下帽子，神情激昂，他压低自己的音量，尽量不为其他旅客带来困扰。
越前推了推自己的网球包，包上的名字凸现在千野透面前。
“越前、龙马。好名字。”
“……”
沉默，无边的沉默，行走在诗人嘴边的康桥夜晚般的沉默。
“我……”越前的嘴角拉扯了几下，还是没有拉扯出表情。
“……”千野睁着比目鱼眼看着对面被施了石化咒的状态，歪了歪头，“第几场?”
“最后一场!”
“……”千野夺过越前的包，拉开链子，拿出网球拍细细看了起来，才恍然大悟，“你是，外旋发球?我记得。”
“!!!”龙马的眼睛亮了一下。
千野透耷拉着眼皮，瞅了几下面前带着几分冷酷与狂拽的家伙，敷衍道：“抱歉，我有过太多的手下败将。”
他确实有点不舒服，声音有气无力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次性说了太多字的缘故，连带着尾音都蔫蔫的，全是气。
这样懒洋洋的精神加上极其敷衍的态度，使得他整个人自带嘲讽值，拉满的那种。
“可恶。”越前还是第一次遇到实力强劲、比他还傲的对手，他睁大的碧绿色的猫眼满满不可置信。
能被他承认、深记的对手鲜少。
人生中第一次惨败，心情郁闷地坐上返乡的航班，遇到了昨日赛场上实力强盛的对手，对方居然对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太让人不甘心了。
“一会儿，来一场?”
越前斗志满满。
躺在位置上半死不活的千野一动不动。
“差得太远了吧。”越前出声激将。
“输给你是意外，再来一场，我一定会赢。”
千野充耳不闻继续装死。
沉默凝滞成墙。
越前戴上帽子，蔫蔫地收着网球包坐回座位。
“你不生气?”看着少年埋在帽子下看不太明的脸，千野无厘头一句。
“什么?”越前懵逼。
千野转过脸，望着机窗，沉声。
“你的连冠，折戟于我。”
他的目光游离在凝空，却好像透过机舱看着什么一样，有一种不觉明厉的味道。
“所以我们应该多来几场，我一定会打败你的。”越前遇到对手，难得的话多。
千野冷不丁望进少年燃烧着澎湃激情的眸里，调整呼吸，平静地吐出自己的内心。
“不了，你配不上我。”
危险的沉默再次散漫开。
突然，“嘶”的一声凉气，千野难受地捂住胃部，整个人瘫缩到地上闷哼，他难受得一只手死抓胃部，另一只手捂住嘴里的呜咽，适才装逼的气场瞬间清零。
越前下意识起身去扶，手刚碰上地上的人，就被千野当做攀附顺势抱住。
千野透靠着最后的劲头攀在陌生人身上，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软软倒下去。
越前无奈，只得端住他的上半身。
“千野君!千野君!”
“您没事吧?紧急情况，紧急情况……”一直注意着俩个少年的空乘连忙跑过来。
飞机做完最后一个俯冲，伴随着噪音和晃动，停平稳了。
越前病急乱投医，一鼓作气，把人横抱起来，往舱门的方向快步走。
“开舱!”
轰——
高铁咆哮滑过城市长长的轨道。
越前压低自己的棒球帽，闭目，等待度过漫长的铁道时间。
身边，千野透抱着大包小包顺势搁躺在越前身侧，鼻息轻浅。
在医院的回忆：
“既然医生都说今后注意一下就可以了，没有什么大碍，我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待在充满消毒水的地方。”
千野透躺病床上如是说。
“我为什么不能跟着你，反正我最近没事可做。你去比赛，我就乖乖在场外看。你打完了，我们还能就地友谊赛。”
“拜托拜托，越前君。”
千野透虚弱地来了一个wink。
他的睫毛一张一合，像幼年追赶的蝶翅扑朔在半空，灵动异常，又像两片轻巧的鸦羽，浮飘着，挠在他心上。
但真正挠中他心的不是病床上虚弱得有股说不出的少年美弱感的千野透，而是那个人的嘴，一开一合吐出的关键词：友谊赛。
越前乍听可以来场较量，呆毛立起，一双猫眼点得透亮，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棋逢对手的激情。
这股血脉薄张的热气在病床上的千野透看来，倒像狼遇上肉的跃跃欲试。
他狡猾地笑了：是的，友谊赛。
回忆结束。
于是，坐在铁轨上的越前待凉了热血，深感自己似乎做了什么要不得的事情。
他带着一个病人穿梭了大半个城市，就为了打一场一看就知道以对方目前身体状况今天绝对进行不了的比赛。
明显，被算计了，真糟糕的感觉。
他懊恼地压紧帽子。
“市木坂网球花园?”
“16岁次第赛?”
“你一个小学生去参加中等部比赛不拉仇恨吗?”
从医院成功越狱的千野透聒噪了从医院到高铁的一路，尽管他自打包票吹嘘分明是自己繁华了越前孤独且无聊的长途。
这个碎碎念一路持续，等两人拐过无数条街角，坐上铁轨，开启漫长的轨上人生，他逃出医院的生气才燃烧殆尽，一幅摆烂咸鱼的模样摆在越前身上。
……
越前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叫做，造孽。
光阴冗长，伴着轨道摩擦的巨大噪响。
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出远门的樱乃忐忑不安地坐在位置上。
时下网球赛事风靡全国，这股热潮扩散蔓延，即使是交通路上，都有学生在热切讨论。
“笨蛋，你们连握拍的方法都不知道?想打上旋球，就该用西式握拍法才对，把拍子拿直，像握手一样握住握柄……”佐佐木在狭小的空间内大肆挥动拍子。
他的激情教学引发了同伴的艳羡，为他带来了被人崇拜的享受。
几个人围站着，感叹网球的帅气。
被困在围圈的樱乃害怕地不敢出声，她安分守己地坐在一侧，这堆高年级刚好堵在她的正前方，佐佐木的球拍框更是屡次差点挨上她的脸。
成堆的高年级，得罪了领头的，下场只有更惨烈的霸凌。
“喂，你们，很吵欸。”
又欠又臭的语气。
是对面位子上坐着的一个男孩。
可是，令她真正移不开眼的，却是男孩子身上的另一个男孩子。
他的头发软软的，在阳光穿过窗，折在空中，变幻五光十色的陆离时，柔和的眉眼独自恬静着，难以想象这个人醒着的时候会有多么好看。
这张脸，简直是，艺术品。
被打断的佐佐木也注意到了少年边上的男孩，下意识地，为了吸引这个睡着的人的注意力，他故意放大了矛盾。
“什么，你一个人小鬼，不懂就不要说话。”佐佐木看向越前。
越前蹙眉，他有预感，对面这个讨厌的家伙绝对透过他在看向千野君。
真的有被冒犯到。
此时地铁到站，整个车体在振动中渐渐沉寂。
忽然而至的震动使得球拍从手上掉到地上，发出了一阵响，佐佐木弯腰，伸手捡拍。
“对，这才是正确的西式握拍法。”越前冷漠脸嘲讽。
“唔，我的头。”睡迷糊过去的千野透湿着眼睛抱怨，“还好醒过来了，越前，你应该提前叫醒我，快走啦，再不走就迟到了。”
千野透原地转圈，拎上大包小包，出了站。
他半睡半醒，人还迷梦，跌跌撞撞，差点撞上车的外框，不安静的样子给精致的五官添上了几分人间的气息，越看越叫人挪不开眼。
越前急忙跟上，边走边从千野身上卸下他的双肩包背自己身上，再从千野手中夺了最后两个单肩的网球包。
“给我一个，龙马!”
千野跳脚。
“你会长不高的!”越前欠揍地杠，似不经意看向留在车厢内呆呆看他们离开的一众，内心平生起一股诡异的占有欲和优越感：嘿，这个家伙，我的。
他和正在咋呼嚷着自己未来一定会长得比他高很多很多的千野透一前一后走远。
背在他身上的陪伴他很久的网球拍，再也没有以往的珍视，他抓着昂贵的包，心里挪开了空间，那个空间里，不再充斥着黄绿色的网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朋友，也是一个对手。
总之，对目前而言的他来说，内心被填满的感觉，真不错。
越前酷酷地走路生风。
如果能让这家伙成为手下败将，那么就会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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