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广地宽，载得了万物，载不得常心一颗。

“澹台烬，就到这里吧。”

“不！”

“我真的太累了。”

白玉珩进叶府那日，是叶家二小姐大婚后的第三天。

此时已近秋末，过不了冬的树便早早的将那一树翠美华盖送予了大地，是以，叶府外的街道上除了讲究门面整洁的叶府门前，便都密密满满的落了一层枯叶。红绸蔓延的叶府，进出来往的侍从婢女脸上都挂着喜气，但那喜气却都在好奇的目光触及到她袖口处的一处白绫之时化成了嫌恶。

白玉珩不语也不去理会那些人的目光，目不斜视由着一个姓李的婆子和一个下人在前方引路。

却在将踏进叶府大门之时李嬷嬷忽地停了下来，白玉珩脚步一顿抬头看了过去。

李嬷嬷转过身满脸堆笑道：“白家小姐，恕小人得罪。我知您在读礼之期，说这些话是有些冒犯，但我家二小姐刚过大喜，这阖府上下也都接连喜事不断，您能否将……”

李嬷嬷眼睛移到她袖口处的孝布，难为情的笑了笑。

她知晓是什么意思，便将那孝布拆解下来收于胸口处藏好：“不必忧心，不会冲撞到您家的喜事。”

其实她自半月前便已从边关来到了盛都，那时叶府上下正忙着采买物品以供嫡出二小姐大婚之用，所以无暇顾及她，便将她安顿在一间客栈里，塞了些银两给店家叫人好生照顾着。

叶家大可不必花费银钱让她在府外的客栈住着，但因得叶家二小姐叶夕雾正逢喜事，老夫人觉着她身上戴孝不吉利，此时迎她入府怕是会冲撞了喜气，所以遣人先把她安顿在府外，等过了这段日子再带进来。叶夕雾大婚那日便更不会叫她，是让李嬷嬷送了桌喜宴上的饭菜来，让她沾喜去晦，直到今日才让人请她入府。

叶府众人早已知晓要有个有些身份的外姓小姐来投奔，虽是好奇但终归是大户人家就连下人的礼数也不敢失，所以现下见了她也只是打量穿着与人使些眼色不敢多有言语。

李嬷嬷将她引到正厅门外让她稍等片刻，李嬷嬷去通禀老夫人和将军，趁着这空档她才敢左右瞧了瞧叶府的院景。高墙宽院琉璃瓦，廊柱题金檐雕景，奇花贵树青石砖，果真气派不凡。她又想起方才进来时门口蹲着的两个大石狮子，那般庞大威武，让人一看便知此处人家是何等的尊贵。

白玉珩还未踏入府门之时，便有消息递到了叶夕雾的耳边。叶夕雾皱起眉头将庆鱼刚从盛都最大的首饰铺子买来的几件首饰一股脑的全砸在了地上，金银钗子翡翠簪子呼啦啦的摔了一地，碎片蹦到春桃脚下，吓得她与一众丫鬟连忙跪地控制不住地抖了两下。

刚抬入府门一个卑贱的质子阻了她与六皇子的好事，如今又来个刚死了爹娘的丫头入府，真是存心找她的晦气。当即盛怒，对着跪在地上的丫鬟仆从打骂了好一阵子，方领了平日里伺候的几个丫鬟恶狠狠地往前院去。

叶夕雾着一身橘黄锦衣配橘色宫绦，头戴镶金嵌玉八宝冠并几只松石琉璃流苏簪，腰间悬着青玉雕花佩，脚蹬绣云丝锦鞋，珠光宝气娇艳晃人。

“你便是我那个什么白伯父的女儿？”

白玉珩闻言抬眼看去，那女子正横眉竖目昂首瞧着她。这般目中无人的做派和言语怕是李嬷嬷口中的二小姐叶夕雾了吧。

来时李嬷嬷叮嘱过她，二小姐脾气不大好，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她委屈着些别跟二小姐顶嘴闹不愉快，她都应下了。

她本想开口回怼叶夕雾对他父亲的不敬言语，但想起李嬷嬷的话和以后要人在屋檐下的生活，万千话语只在嘴边流出来一个“是”。

叶夕雾盯着她上下打量，鄙夷之情从言语间流露出来：“真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手指比那些下等仆人的还要粗糙，发上别的钗饰俗气丑陋也就罢了，貌相竟连春桃都不如。”

白玉珩握了握拳头却并不反驳，与叶家相比较，她确实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自家也确实不如叶家这般富贵荣华。

“跟随父亲在边关卫国这许多年，边关风吹日晒又有敌寇时常来犯，便顾不得养容，自然比不上叶二姐姐在内院养尊处优的身娇肉贵。”

叶夕雾脑袋一根筋，自是听不出白玉珩话里有话，揶揄她这个娇蛮女子只会在闺阁之中不知人间疾苦地欢乐。

“我许你叫我二姐姐了吗？”叶夕雾呵道，如今什么人都敢来攀她做姐妹了吗？“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下贱坯子也敢叫我姐姐？”

她素来会审时度势又知晓进退，如今按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是不该回嘴的，但叶夕雾的这番折辱言语实在叫她心中气愤，便淡淡开口道：“能不能叫二姐姐，由您说了算。下贱一词乃是粗语，惯由粗鄙之人口中说出，您是高门贵胄之女，这二字由您口中说出实在有辱您的身份。”

这番话叶夕雾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明着骂她是粗鄙之人，她哪里受过这气，抬手就要往那小贱蹄子的脸上打去。

“参见二小姐。老夫人有命，请白家小姐进去。”

叶夕雾放下手剜了她一眼跺着脚进去了，她跟在丫鬟身后也快步的进了房。

“可是白家的玉珩来了？”一老态银发的夫人被五六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坐在正座上，眉梢眼角满是欣喜。

叶夕雾搀着祖母胳膊与她同座在一处，刚扬起的笑脸在瞥到她之后又立刻落了下来。

白玉珩晓得这是叶家的老夫人了，恭恭敬敬的行礼：“是。”

叶老夫人从高座上走下来，抓着她的臂膀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好啊，十年未见已长成大姑娘了。只是可惜了你那双可怜的爹娘，竟在边关……”

话未毕，泪先流。带着白玉珩心里也一阵难过泪珠涟涟。叶夕雾却依旧稳坐高座，翻了个白眼绞着帕子不再看她。

片刻后，白玉珩劝解住叶老夫人，将她扶回高座后又重新站定在厅堂正中间。左右的丫鬟上前替叶老夫人拭泪净面了一番，才算了了。

叶老夫人拉了叶夕雾对着白玉珩道：“你叶伯父此时还在宫中，要午膳时才能回来。这是你二姐姐叶夕雾，方才在院外见着了吧？”

“妹妹？她是什么妹妹？”叶夕雾丝毫不留情面，站起身。“这刚死了爹娘的人，在我刚完婚的喜日子里进府与我成姐妹，这不是祖母给我找不痛快吗？”

叶老夫人面色难看：“夕雾，玉珩的父母在战场上救过你父亲。如今父母遭了难，我们理当报恩的。”叶老夫人安慰了叶夕雾几句又垂眸看向她：“你二姐姐啊是个孩子脾气，以后相处久了你便会习惯的。咱这家里你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可惜现下都不在家，等午膳时见了你再认认。在这里就安心住着，房间都收拾好了，就在你二姐姐叶夕雾的院子旁边，姐妹在一处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白玉珩道了谢又与叶老夫人寒暄了几句才在李嬷嬷的带领下准备前往叶府为她准备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