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衡在思索自己是如何落得这般境地的，他思来想去怎么都觉着是小徒弟的错，不过养孩子也确实费钱，更何况还是两个。
束着墨黑长发的中年侠客垂眸扫过一地残尸，以内力抖落剑刃血迹后没入剑鞘，那身苍青色长袍仅是沾了几许尘灰。
他弯腰捡起方才搜出的几个小方盒，零碎银两和票子叠加一起着实丰厚，他仔细翻看了印记，随后就把票子放了回去。
此地离栾城不远了，待进城再另寻车队同行吧，挑个富裕一些的。
这般想着的北衡很快就离开山头，以轻功加成的身影穿梭在无边夜色里，便是他留在车队也未免顾得过来那里的诸多老少，倒不如自己先去掀了对方老巢。
远处燎烧的火光映入视野，越近越清晰的叫喊打杀声并未使他脸色变化，远行护卫本就是提着脑袋赚钱的危险活计，皆是生死有命。
人影未至剑气先发，意在扰敌。
飞射而来的碎石子打在几个匪徒肢体关节，一瞬失误便是黄泉引路生死反转。
“师父回来了。”桑榆看了眼那个方向，握着短剑的手略有抖动。
北衡在处理了残余匪徒后才过来这边，从车架下来的桑榆脸上糊着血痕，袄裙颜色也染深不少，立在她身旁的小少年倒是要好些，手里还握着防身短刀。
他正思索着如何安慰小徒弟，却在近到跟前就听见桑榆开口说。
“师父，我的零用。”她顶着张血糊糊的脸，朝他摊开了掌心。
“……”这徒弟是不能要了。
北衡使劲握了握拳头，随后就从怀里掏出钱袋递给了她，他在心里边努力说服自己，徒弟还小往后好好教着便是。
匡连海愣愣地看两人这番举动，好似方才那场致命袭杀只是寻常小事。
“连海可有吓到？”他听见师父的温和询问。
“没有，师姐一直在保护我。”匡连海老实回应，就是手掌心握着刀柄太紧，已经磨破皮了。
北衡拉过他的手查看，然后问桑榆要了颗药丸给他服下，口中解释话语很随意：“这次是为师挑选不慎，不过往后江湖历练也少不得这些，就当是提前打底子吧。”
“是，师父。”匡连海低声应着，原本有些青黑发麻的手掌心只余下破皮疼痛了。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没问。
短刀是师父给他的，在师姐手中过一趟后便浸了血，他以为是匪徒的。
他领着师姐去旁处清洗，来回用了两壶半的清水，清理好后那张白净面庞上的划痕也露了出来，约摸要有一指长。
“师姐。”匡连海低声唤她，眼睛却不敢看她。
桑榆以为他还在害怕，便走过去摸了摸他头，宽慰道：“我会护好你的，匡师弟。”
小少年闷闷应声，听着有些哽咽。
北衡靠在马匹旁瞧着徒弟之间的互动，嘴里哼笑两声，小连海他是不担心，阿榆这会儿瞧着也是能掰过来的，总归时日还很长，都要慢慢来。
商队护卫那边头领过来同他攀谈，这回要不是有北衡出手，怕是谁都走不了。
北衡无意参与势力纷争，只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护卫头领也知趣地没再多言，待同主家商议后便将报酬多加了两成。
车队在整修半日后便又启程了，北衡按照约定把他们送到栾城，随后就带着俩徒弟分道扬镳了。
北衡带着徒弟寻了间客栈休整，在堂间吃了顿热食，而后便准备出去探听车队消息。
“你要出去也行，领着连海一起。”
“匡师弟自然要跟着我。”
桑榆从未想过要放他独自待着，若是被人拐走可就难找了，况且他胆子还小还爱哭。
匡连海自是不知自己在师姐心里的印象，他想着要去药铺问问，就是不知人家会不会敷衍小孩。
北衡见两人各有主意也没多问，在叮嘱两句后就便出去了，这次绝对不能再看走眼。
桑榆从行囊里翻出两只钱袋，把装了铜钱的给匡师弟，装了碎银的放进自己怀里。
匡连海没有拒绝，接过后道了声谢。
栾城治安要比束城好上不少，街上也见着小娘子郎君们结伴行走的，混在其中的桑榆两人并不显眼。
两人进了一间药铺，里边诊脉排队的人不少，取药那边分开接待看着要清闲一些。
上前接待他们的是小学徒，桑榆报了一些药材名字，而后就被领着去找大夫记单子了。
匡连海小声询问有没有去疤效用好的药物，小学徒给他讲了几种，价格昂贵且需要诊断后才能配置。
这样不行。
匡连海知晓师姐有些特殊之处，大抵是不便叫让人诊脉的。
桑榆听见了两人交谈没作声，等出了药铺才开口道：“等之后用药消去便是。”
她对容貌并不看重，自幼时就常受肌肤灼烧之痛，记事后也有几次毒物反应伤及面容，这回不过只是箭矢划痕而已。
匡连海沉默着没有回话。
师姐之前给他的药膏效用很好，他手上的冻伤和裂痕恢复很快，也因为最近没怎么做事都好好养着的。
脸上和手上终究是不同的，若是留疤就更不好了。
桑榆不太懂他的纠结，但也瞧得出他心情低落，她拉过他的手走到一个糖人摊贩面前。
“可以画人吗？画我和匡师弟。”
“小娘子若是不急着，某这便开始画。”
桑榆点头示意，大大方方地任由老丈打量，反观小少年就拘谨了，面颊连带着耳根慢慢都变红了。
糖人画得很精致，就是费时辰。
匡连海握着糖人棒子脸色窘迫，师姐手里那个糖人已经被咬了一小半，碎开的糖块瞧着就好像自己真的被吃掉了。
他莫名对师父有些感同身受了。
他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糖人，只觉得连细木棒子都变得灼手了。
北衡临近黄昏时才归来，在瞧见小连海那不自然的脸色后就知晓两人肯定出去过了，且肯定被阿榆给坑了。
糖人师姐，是甜的。
这夜，匡连海做了一个被糖人师姐包围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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