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衡以往多是一人行走江湖，偶尔有结交的酒友或是侠客同行也是自在惬意的，这回领着个总角之龄的小女娃一道方觉琐事繁多。
虽说小女娃乖巧不吵闹，但他总要多顾虑一番。
他打听到当年桑家被流放的地界，倒也没指着顺利寻到人，只要能有些消息便好。
初春的寒意还很刺人，北衡自持内力深厚只着深色长衫护体，跟在他右手边的小女娃却是裹得厚实，色泽鲜艳的袄裙和束紧的毛茸领子衬得那张小脸更白嫩，还很喜庆。
北衡不由得在心底点头，成衣铺子的掌柜果真没有骗他，这般打扮起来也才像个小女娃。
“阿榆可要随我一起？”
“不要。”
“那你留在客栈等我，不要出门。”
“知道了。”
北衡拧眉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小女娃，最终还是咽下一些叮嘱言语，他先前说得不少就没见她听进去过，好在也没出过什么大事。
他在客栈掌柜那里请人多照看一些，日渐缩水的钱袋子是越来越轻，看来要在回去途中接点活计了。
桑氏一族的居所不难打听，毕竟束城这里多是流放人员的安家之处，北衡脚步轻快地朝着目的地走去，心底也开始提前斟酌拜访之言了。
被他唤作阿榆的小女娃是桑氏三房的幼女，于流放途中出生之时遭遇匪祸意外丢失，这是北衡几经周折探查到的消息，但这个意外究竟是怎样的意外他不愿多想。
北衡是在山匪大本营里见到她的，那会儿他刚解决完那群恶匪，转头就瞧见走进来的小女娃。
“不要喝这里的水，有毒。”带着稚气的面容却讲出了不得的话。
北衡拧眉仔细打量着人，灰扑扑的宽大衣裳套在瘦弱躯体上，一双漆黑眼睛里没有半点对他的惧怕，走动过来的脚步却意外稳当。
这是她下的毒。
尽管很荒谬，但她的举动已然是在清清楚楚告知他这就是真相。
北衡反手将滴血长剑搁在旁边，自己走近她跟前矮下身子问：“谁教你的？”
她指了指堂间那具老人尸体，随后被他握住手腕探查经脉，略有异动的毒素消融在阳刚内力中，他的面色却十分难看。
北衡没犹豫就把人带走了，下山便前往县里衙门告知过程，江湖中自有寻人探物的途径，他也托人付了定金查探消息。
然后，他们就寻到了束城。
桑榆不知晓师父为何非要带她寻亲，她自记事起就在山匪窝里生活了，她的名字和身份都是那个拿她养毒的老人说的，真真假假的她也不懂，左右都记下了。
是被迫丢失的千金小姐还是被卖掉的孤苦幼女于她而言都不重要，她以前想的是终有一日要毒死山上的所有人。
现在想的则是，听师父的话，因为打不过他。
桑榆打开二楼窗户慢慢爬了下来，在低头整理袄裙的时候刚好对上一双发愣的眼睛。
她想了想，也没搭理就转身走开了。
桑榆路过那边谈话的两个大人身旁，也隐约听见了一些。
“你真要带那小子？这一路上可远着呢。”
“也就多张嘴罢了，再说连海这孩子做事也勤快。”
“得了，你要带就带吧。”
穿着破旧衣裳的小少年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压根不敢多看方才瞧见的漂亮女童，他听得见那头两位管事大人的话，原本握得发疼的手指在那道和善目光看过来时慢慢缓了力气。
村子没了，他唯一赖以生存的地方被山匪烧杀抢掠，爹娘和熟悉的长辈以命护住了他们，可同他一并活下来的小伙伴们如今却只剩了他自己。
二娃自卖自身跟着主家走了，小山被远房亲戚带走，他们在临走前都给他送了东西。
他小心翼翼跟着人来到束城，然后就被那位和善面容的管事大人询问来历，还好心指派了一些轻便活计来养活自己。
他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但现在管事大人要走了，他本以为自己要寻下一个能过活的地界，却没想着管事大人会愿意带他走。
小少年抿着嘴笑了笑，眼睛里好像有了光。
他转过身准备继续去做今天的活计，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追向了那道红色身影。
桑榆翻出身上的钱袋，在逛完热闹市集后也没剩几多少了，她提着袋子不急不缓地往客栈走去，身后窥探的视线又多了两道。
她故意绕路走得远了些，不多会儿就听见身后飞快奔过来的脚步和陌生呼唤，那双搂住她颈肩的手臂还挺用力。
“哎小娘子啊，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呢？”身形高大的男人眉开眼笑，心底还乐呵自己抢到了好货。
桑榆垂着眼眸，像是被吓到了僵在原地。
勉强追过来的小少年忍住惊恐，他已经喊人告知了管事大人，但这地方偏僻要赶来也得一段时间。
他只以为她是没记住路走岔了。
来得及的，一定来——
猝不及防的血色弥漫在目光所及之处，摇摇晃晃摔到地上的男人只是抽搐几下就失去了气息，这一切都发生太快了。
“你都看见了？”
小少年目光呆呆地看向她，双脚像是被黏在地上丝毫不能动弹，他该逃走的，他可以逃走的……
他不敢逃。
方才他没瞧见她是如何弄死这身形高大的人牙子的，这会儿露出的浸血短剑更是透着一股子阴冷气息。
桑榆眉梢动了动，然后当着他的面摸出尸体上的钱袋子，还顺便用那人衣衫擦干净了短剑和双手血迹。
他不想死。
“他想拐走我，是坏人。”她的声音很清澈。
“可以分你一半。”她好像说了什么。
小少年感觉到自己身体在发抖，他此刻很难理解她的话，也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就好像被吓傻了一样。
桑榆见他这副样子犹豫片刻，然后才开口说了：“你要跟我走吗？”
走？走到哪里？
小少年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眼圈都红了。
“我跟你走。”
他不想死，他别无选择。
明明才知晓了天大的好消息，却转头就撞得头破血流。
这是匡连海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江湖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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