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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惊春

刀刃蜜

 ——春色早,莫惊春——

     春去秋来,伯爵府又热闹了起来,张灯结彩,吹吹打打,四处挂红,为的是三姑娘惊春的婚事。

         梁三小姐梁惊春是永昌伯爵府六爷梁晗和大娘子墨兰膝下第二女,门第不可不谓高贵,容貌也是这一届世家贵女里数一数二的出挑,可偏偏要嫁的人,不是家世相当的世家子弟也没像她娘一样攀高枝嫁豪门,甚至连寒门也不是。梁府三小姐梁惊春嫁的是汴京城里开医馆坐堂的大夫,这桩婚事定下来传出去的时候,整个汴京都在讨论这桩如此荒唐的婚事。梁家的三姑娘惊春虽说母亲的品行不端,可她仍是伯爵侯府的嫡出孙小姐,父亲梁晗这些年在朝中也算是中流砥柱的人物,这样的门第家世就算品行在如何不堪也不至于嫁一个坐诊看病的大夫。所有人都觉得定下这门亲事的梁晗和墨兰大概是疯了,外头风言风语满天乱飞,可是墨兰和梁晗一点也不在乎。

     连不想搭理墨兰的明兰听到墨兰给自己女儿定下这么亲事时都觉得墨兰大概是跟梁晗后院女人斗法斗输了才会让自己女儿摊上这么个婚事,真是作孽。关系如此的明兰都觉得这门亲事的奇葩和离谱更何况血缘更相近的吴大娘子以及这些年早已淡薄的长枫,长枫只是来封书信,说他家里还有几个庶子,可堪婚配,吴大娘子那位墨兰的婆婆可是闹了好大一场。长枫来的那封书信,墨兰看过后转手就让人送到梁惊春房里去,听回来的人说,那封信直接被梁惊春放到火上烧了。吴大娘子找上门来指着她鼻子骂的那一场结尾被她拿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辞打发做为结尾,她那位婆母平素里自持教养,纵使多年了不喜她但也不曾薄待她,像这般几近于指着鼻子的破口大骂算的上开天辟地头一遭,只是这样的发怒对她依旧没有用,她还是拿着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辞来堵她的嘴,气得吴娘子只能最后恨恨的扔下一句,“你别忘了,不管这么多年闹成了什么样子,惊春的爹还没死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倒是先去问问惊春的爹同不同意这门婚事!他要是同意了,老婆子我备好嫁妆欢欢喜喜的送我孙女出嫁!”  “松栖替我送送婆母,婆母慢走!”  吴大娘子被气走之后,墨兰就命人关了浮生院的门,至于吴大娘子口里的惊春的爹,她的夫婿梁晗对这门亲事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看的对墨兰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所以后来晚间梳洗时身旁的侍女说梁晗也劈头盖脸的遭了一顿打骂时,她也不在意。仍旧拿着槐木梳子梳着自己的发尾,瞧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眼看着还是一如当年的貌美,只是眼神没当年那般清澈了,想到此处墨兰没了理妆的心思,把梳子一扔就吩咐四周婢女熄灯。“松栖,拖下去赏她十板子。”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其实包括墨兰自己,哪怕是梁晗在对于梁惊春的婚事上的意见也不重要,什么人的意见才重要呢,是梁惊春自己。梁惊春的婚事除了她自己谁也做不了主,墨兰不能,梁晗不能,谁都不能。永昌伯爵府的三小姐梁惊春在这桩荒唐婚事之前在京中闺秀圈里就是一个极为荒唐的人,因此能做出这种事虽然诧异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作为一个高门贵女,所应该具备的一切技能梁惊春都没有,甚至于平常富裕人家闺秀的要学的那些梁惊春依旧不学,三从四德不会,低眉顺目不会,甚至于连墨兰梁晗二人有的吟诗作赋的本事都没有。那梁惊春会什么,梁惊春会岐黄,会酿酒,会打牌,还会打架,曾经以一己之力打趴过所有多嘴多舌的闺秀以及欺负她小妹的世家子,平素里京中聚会时,也不怎么跟闺秀往来。可随着年岁的上涨,梁惊春继承自梁晗和墨兰那两幅风流皮囊的容貌愈发瑰丽,狐狸样的眼眸,略带锋利的眉宇,白得病态的肤色,玲珑窈窕的身姿,光是她什么也不做就占那儿也足够惹眼。世上貌美女子能得到的宽容总比旁人多些,再加上梁惊春到底是高门贵女吴大娘子又是她祖母,教导行事在外看来到底还算是一副世家贵女做派,因此行事荒唐的名声倒也没传开,只是在贵女们的圈子里流传。 但她们从前只知道梁惊春荒唐,没想到她能这么荒唐更没想到梁惊春的母亲,那位传说中私德不修,品性不端的伯爵侯府的大娘子 也能这么荒唐,居然同意了这桩婚事。墨兰其实也不怎么愿意这么亲事的,可是她不愿意能怎么样。

   正如梁惊春告知她选定的郎君要嫁的儿郎是谁的那日,梁惊春说的话一样。“你们谁都不配来指点我的婚事,你不配,他也不配,不要来插手我的以后”   所以她只问了惊春一个问题之后,她问她后不后悔,会不会怨,得到了不悔,不怨的回答后就派人去了张家,请了媒人定下来这桩婚事。她全程都没问过梁晗的意见,哪怕那几日梁晗休沐在家,哪怕她知道梁晗就在他的第五房姨娘的温柔乡里,哪怕她知道她请他就会来,请了又有什么用,在梁惊春的婚事上他们谁都没资格置喙。梁晗也知道,梁惊春那日找完墨兰就去找了他,也是同样的跟告诉墨兰一样的通知的口吻,告诉他,她自己选好了夫婿,要嫁城东医馆的坐堂大夫。

  

  “你问过你娘了?她怎么说”

  

    梁晗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多了,冷静了很多,心肠也硬了很多,此刻表现在他明明知道梁惊春因为幼时往事体质不怎么好也仍旧让她跪在屋内铺的地砖上。

  

  “她同意了。” 

     “……”

  

   梁惊春跪得很直,就算石砖上寒意让她的膝盖感到酸胀,她也依旧跪得笔直。她和梁晗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跪着,泾渭分明,外间光线透过窗棂照进书房无言的替他们划出楚河汉界。梁惊春从来就不是一个委屈自己的性子,在梁晗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就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衣裙上由于跪下去而沾染的灰尘。这个举动其实很没有必要,梁晗的书房是他办公的场所地上又怎么会有灰尘,梁惊春自然也知道她衣裙上很干净,她只是单纯的嫌“脏”。对于梁惊春堪称冒犯的举动,梁晗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注视着,看梁惊春还能做出什么幺蛾子来。梁惊春拍完了衣服上的“尘土”,转身就准备走,全程连个眼角都没有分给梁晗,正如她对墨兰一样,她来告诉梁晗也只是因为她要嫁的张竹溪是个小古板最重这些礼节,他要三媒六聘,三书六礼的娶她,她就只好告知墨兰和梁晗,至于梁晗和墨兰对于她这桩婚事的看法从头到尾她就没在意过。他们同意或者不同意她都要嫁张竹溪,活着能嫁,死了也能嫁,总之她就是要嫁张竹溪。在梁惊春半脚迈出书房门时,梁晗终于开口说话了,从梁惊春进书房到她要走的这一段时间里,梁晗都没怎么说话,他就这么听着,听梁惊春说自己的婚事自己定了,说要嫁的人是城东开医馆的坐堂大夫…,梁晗极为淡定的听完了全程,不是因为他冷静而是因为他被梁惊春气麻了。这么多年了,他和墨兰因着对她有愧,这么多年里总是纵着她,家中子女里数她梁三小姐最肆意。她姐姐妹妹们学规矩上女学的时候,她梁三小姐能去学她自个儿喜欢的岐黄,京中贵女闺秀因着礼教礼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候,她梁三能扮成小子走街串巷……桩桩件件,到最后没成想养成这么一个性子!梁晗深吸了两口气,他竭力的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没有办法。

  

  “你给我站住,我和你娘平日里是不是把你惯的太放肆了梁三!目无尊长,肆意妄为,你还自己选了夫婿,还大言不惭的说婚娶之事,这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娘能说的吗!你还有没有廉耻了,简直胡闹,我告诉你张家的婚事我不同意,就算你娘开口了也没用”。

  

  梁晗说了一大堆,梁惊春一个字都不想听,全是废话,梁晗应该很生气但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觉得梁晗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又好笑。

  

  “喔,你不同意,那又怎样,我说过了梁晗,不,父亲大人你的意见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这不是一个女儿对父亲关于自己婚事的请求,这只是告知而已,同样的话我对你夫人我的母亲也说过,不要来指点我的婚事。”  

  

   “放肆,梁三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吗。”

  

   随着千金的白瓷碎裂的声音,梁大人一向清静的书房里迎来了最激烈的争吵,争吵的最后仍是以瓷盏碎裂而结束。原来千金的瓷器扔到地上发出的声音也跟回春堂里粗劣的茶碗碎到地上的声音差不多。那茶盏仍旧是梁晗扔的,只是上一个碎在他脚底下这一个碎在她脚边,门槛里面。梁惊春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碎掉的瓷盏,她只是最后冷冷的扫了一眼站在书案前暴跳如雷,被她气到捂头的梁晗她的父亲,就走了,踩着被梁晗扔出的碎裂在她脚边的瓷器碎片就走了。梁惊春的鞋很贵很软,鞋底很轻薄,经不起瓷片碎渣划,梁惊春踩的很实,碎片进鞋底的那种实。梁惊春走得很稳,好像被瓷器碎片划流血的不是她

  

  “我说过了,不要拿那些东西礼法门楣宗法舆情这些狗屁东西来压我,我六岁起就不吃那套了,至于你们说的那些补偿我从来就没想要,不要拿着你们自以为的赎罪弥补来绑架我,我不吃那一套,没有谁规定了道歉一定就得原谅和接受。还有,张竹溪是我选的人,你们不同意就不同意,反正这辈子我只嫁他一个,我知道永昌伯爵府家大业大,我也知道你手眼通天至少威胁或弄死一个张竹溪绰绰有余,可张竹溪六亲死绝又是个认死理的人,所以你大概率威胁不了他那你就弄死他吧,反正他前脚死我后脚去,一个人只要想死,谁都拦不住。这不是威胁而是告知,反正我死过一次,活着早就没什么意思了,再死一次问题也不大。要不是张竹溪横插一脚大概我早就死了?今日你也不会这么生气,梁家也不会有我这个败坏门楣肆意妄为的三小姐” 

  

  梁惊春说完就走了,也没管身后梁晗听到这一番话的反应是什么,也没看身后的梁晗是什么反应。她只觉得累,想睡觉,她很久没跟人吵架了,今天吵这一架吵的她心力交瘁。出了书房,四周随侍的侍女连忙上来扶她,看着她身后踩出的血印更是害怕,机灵些的连忙跑去找大夫,告诉墨兰,剩下的颤颤巍巍的既不敢扶她又不敢碰她,哆哆嗦嗦的跪了一地,梁惊春看着就烦,越过她们就自己往院里走。

     身体的疼痛带来了脑子的清醒,永昌伯爵侯府里的这出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夫贤妻顺,父慈子孝的戏谁爱唱谁唱去,她不想也不在乐意奉陪。她的院落是她自己选的,西侧离永昌伯爵侯府中心最远的地方,路上的小径她也没让挂灯,因此一路上除了月光什么也没有,冷清得渗人,小五还被吓哭过,可她依旧没让人在这条路上挂灯。对于小五含着眼泪花子的撒娇,她只是揉了揉小妹软和的发顶,心想着很吓人吗,哪里吓人了,她六岁的时候瞧过更吓人也没哭成这样。六岁之后的梁惊春瞧什么都是昏暗幽仄一大片,万物复生,欣欣向荣也好,白雪茫茫万物寂寥也好在梁惊春眼里那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六岁的梁惊春被套过麻袋,见过乱坟岗的死人,拜过天地,进过棺材,六岁的梁惊春被活埋过,六岁的梁惊春从此毫无畏惧。

          梁惊春踩出一路血脚印的事在第二天传就传遍了整个伯爵侯府,好在有吴大娘子在,这消息才只传遍伯爵侯府,没传到外面去。梁晗和墨兰在那天晚上就知道了,真正吵起来实在第二天。那天晚上梁晗是看见白瓷上的血就知道梁惊春那个逆女伤了脚,他本以为伤了脚她走不远,谁知道他只是吩咐下人进来收拾残局的这么一会功夫,梁惊春就已经撇下一大堆丫鬟婆子自己一个人走了,梁晗追出去的时候连个背影都没看见。墨兰是跑得快的小丫鬟来告诉她,她才知道惊春受了伤。墨兰连忙让人去找大夫让大夫去长生院里候着,另一边又吩咐丫鬟婆子们去拿药,急匆匆的就往女儿院子里赶。梁惊春院子的那条路上一贯不点灯一路上黑漆漆的,就算侍女打着灯也没多亮,更何况墨兰还走的急步履匆忙,一路走来差点摔了两次。等终于到了院里,昏黄灯光下,墨兰瞧见了梁晗,梁晗跟她一样,身后跟着都是捧着药的下人。此刻相顾无言应该就是这对夫妻的真实写照,墨兰瞧了梁晗一眼,就把目光放在了女儿紧闭的门前,她没心思和梁晗吵,至少在确认梁惊春安危之前。而梁晗纵使在如何不想承认,但确实从盛墨兰一出现开始他的注意力就被全部吸走。梁晗瞧着匆匆披衣而来的盛墨兰,不由自主的想着她又瘦了,想来是因为惊春的婚事,可还是很漂亮。

  

  “我让你们照顾小姐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

  

  盛墨兰一到,梁晗也好,梁晗带来的人也好都只能退居一旁。梁晗就这么冷眼瞧着盛墨兰在哄不来梁惊春紧闭的房门之后,眼神里流露出的焦急神色,梁晗冷笑一声,盛墨兰你看,你当初骗我一点也不用心。梁晗冷眼瞧了盛墨兰几下就吩咐下人让他们把梁惊春的门撞开,自己扯着盛墨兰走了,他实在见不得墨兰那副哭丧的样子,他还没死呢。

  

  “梁惊春!我梁晗今天把话给你放着这儿,你生也好死也罢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要是活着我梁晗无非给你备好嫁妆打发你,至于你要嫁什么阿猫阿狗都跟我没关系,将来我梁晗死了坟上不要你来拔草灵堂你也不用来哭灵,你要是死了,我无非找人给你连夜做副棺材,今日死明日埋,我保准你心心念念的张竹溪绝对连你坟包在哪都不知道,我还会顺了你的愿,绝对不会让你娘来你梁三小姐坟上哭扰了你的清静。” 

  

  “梁晗你松手,你疯了吗,你在胡说些什么!春儿还伤着,那是你孩子!”

  

   “孩子,我宁愿我没生过她,你自己看看她现在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子,梁晗你睁眼看看你女儿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夜夜惊梦,不得好眠的样子,是寻死了八年的样子,梁晗我惯她?我不该惯她吗?我告诉你梁晗,说句不好听的,只要她梁惊春能好好的活着能像个正常一样活着,别说一个张竹溪,十个百个我都给她找来……” 

  

   又来了,这么多年了他每次想下定主意管教梁惊春,墨兰就要跟他闹。他想管梁惊春的乖戾性子,墨兰就哭,扯着当年那些破事说是他们对不起老三,可是这么多年了还不够吗?梁晗看着面前声泪俱下的墨兰,在看向梁惊春紧闭的房门,院里跪的一地丫鬟婆子,何以至此。梁晗摇了摇头,捏捏皱起的眉心,心下一横,拉着墨兰就直接走了。

  

  “把小姐的门给我撞开,该请大夫的让大夫去看,只要没死就别来扰你家大奶奶。”

    “梁晗!你放手,你放开”

  

  墨兰听着梁晗的话,心下一凉整个人挣扎得更厉害了,梁晗暗骂了一声,直接就把墨兰打横抱走了。外头闹的热闹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但是闹成什么样都跟梁惊春没有关系,她什么都没听见,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回来后草草的处理了伤口,打开衣橱钻进去就昏沉的丧失了所有意识。

    

   等到一切意识再度回笼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这三日府里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但梁惊春一点没有了解的欲望,她唯一想了解的只是她和张竹溪的婚事,很快她就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她大姐和三妹来了。来看她,来劝她,来骂她,也是来告诉她父亲允了她的婚事。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梁惊春的其他姐妹除了她大姐姐是养在墨兰身边其他的都是放在她祖母吴大娘子膝下教养大的,她祖母吴大娘子自己就。是世家女子的典范,自然养出的几个妹妹也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世家高门贵女模样,她大姐姐虽然养在她娘身边,心性上有些岔子,但言行举止上还算是“规矩”。梁惊春闹这一场,不论是自己择婿,顶撞长辈也好还是要嫁的是一无所有的穷大夫也好,从哪个角度在她的这些姐妹看来都是作死行为。所以她三妹找上门来是因为梁惊春任性妄为败坏了永昌伯爵侯府名声,气病了祖母还连累了几个小的,她出嫁的大姐姐特意回来骂她是骂她选了那样的人做夫婿让她在夫家遭了不少口舌。

  

“这么多年了梁三你还没闹够是不是!”

  

“三姐姐,你闹这一场可满意了,祖母至今卧床不起,永昌侯府外风言风语不休。”

  

“梁惊春还要闹成什么样子你才满意,你非得嚷所有人都不好过是不是。”

  

她们念叨的起劲,梁惊春听得头疼,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心。

  

“别说了”

  

“不说了?梁三你凭什么让我别说了,我又不欠你的,老三你别拉着我,这么多年了你梁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做事随心所欲的从来不考虑家里面,是你梁三不容易你梁三差点死了,你梁三有怨,可是欠你的是他们两个,不是我梁荣玉也不是她梁盼安,凭什么你的事要拖累我们”   

    梁盼安瞧着气到扭曲的大姐,又看着床榻上气到额头冒汗,脸色苍白的二姐,她今日来,她今日来想做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梁惊春婚事闹的这一场外头风言风语的,什么难听话都有,闺秀集会更是议论纷纷,小五听了回来就哭了两宿,父亲母亲为此也是争吵不休,祖母听闻父亲也应允这桩婚事之后被生生气病了,梁惊春又把永昌伯爵侯府闹的鸡犬不宁,人仰马翻,她虽自幼习惯了但还是嫉妒,所以她来了,来长生院。来质问,来愤怒,来撒气,来看望?

  

“我说了别说了了!”

  

  梁惊春最后还是没忍住,拿着床边搁置的药碗就扔到地上。瓷器炸裂的一瞬间,整个天地都安静了,谁都没在说话。半响之后,梁荣玉被梁惊春扔碗的举动给吓懵了的神智再度回笼。

  

“你 ……”

  

   “大姐,二姐还伤着”梁盼安瞧着又要吵起来,连忙打着圆场,可是无论是梁荣玉还是梁惊春都没想接她台阶下的意思。场面又停滞了,良久之后梁惊春开口了。她捏了捏眉心,那张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似是嘲讽又像是同情的笑,那双从来万事不入眼的漆黑眼眸第一次装进了她们的身影。

  

 “活的真累啊,梁荣玉你不累吗?对了你不累,梁盼安也不累,你们都不累,可是我好累,我瞧着你们每日这幅假惺惺的样子就好累。”

  

“梁惊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们好笑而已,一个个的明明不是菩萨却恨不得把自己包成菩萨的样子难道不可笑吗?真是有趣话本里的神仙一个个都贪恋凡尘,不管天宫戒条都要下凡逍遥快活,你们可到好,巴不得自己上天做神仙。成天的拿着一堆破规矩把自己捆起来,拿着那些规矩体统,礼法体面,成天的管着自己还要管着别人。旁人看起来是世家高门风范,可在我看来都是笑话,全都是笑话,梁荣玉你就是个笑话,你也是,他们是,全都是。”

  

  梁惊春这话说的不知刻薄还惊世骇俗,这番话属于是把礼教舆情拿在脚底下踩,梁荣玉和梁盼安都被吓怔住了。

  

“梁惊春,你是不是疯魔了!这种话都敢说”

  

“三姐姐……”

  

“什么话?这是真话,怎么不敢听啊?我告诉你梁荣玉,我从乱葬岗棺材板里被刨出来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梁惊春的眼睛在此刻亮得吓人。

  

“明白了什么……”梁荣玉怔怔的说着,心里不住的想着梁惊春的癔症又严重了。

  

“自然是明白了,一切都是在放屁,这世上根本没有地府阴司,没有地府阴司自然也不会有神仙,没有神仙哪里来的天降祥瑞哪里来的天命所归!他们在撒谎,所有人都在撒谎,他们都在为了这些荣华富贵在撒谎!狗屁的规矩,狗屁的体统,不过是他们的谎言手段。既然这样我凭什么要为了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规矩体面常理体统白白的断送我的一辈子。梁荣玉你要选这些狗屁,为了它们心甘情愿的断送你自己一辈子,我可不干。张竹溪我可以不嫁,但那得是我自己不想要他了,除了这个理由之外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我嫁他,礼教不可以,礼法不可以,永昌伯爵府的门第不可以,墨兰梁晗更不可以。”

  

梁惊春很少这么彻头彻尾的把这番话吐露出来,她清楚的知道这番话有多么的惊世骇俗离经叛道,但是她不在乎。许是这番话堵在心底太久,等终于说出去之后心头竟然是难得的畅快,她此前还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没多少精神觉得头昏脑胀的此刻说完竟觉得心情大好。

  

    眼瞧着她大姐三妹被她这一番话给吓怔住了,梁惊春扯着唇角笑了笑,趁她们还蒙着连忙就让侍女把她们请了出去,等荒草送完人端着新煎的汤药回来伺候梁惊春吃药的时候,梁惊春才笑盈盈的让荒草把院里院外跪着的人叫进来开始算账。梁惊春一边拿着小勺搅和着汤药,一边轻飘飘的发落着下人,打板子,发卖,灌哑药。梁家三小姐梁惊春虽然是个荒唐奇葩但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心狠手毒不输其母,心狠手辣更越其父。吴大娘子面上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孙女,但私下里不止一次说过这孩子可惜了,可惜什么呢,可惜生错了性别。吴大娘子不止一次曾感慨梁惊春要是个男儿就好了,虽说性格古怪了些但脑子好使啊,她要是个男儿,永昌伯爵府未尝不能更近一步,也因此她的婚事才能生生把吴大娘子气个好歹。等着院里最后一声哭嚎结束了,梁惊春的那碗药也终于喝到底了。

  “行了,荒草去瞧瞧院里还跪着的,还能喘气说话的,有一个算一个一人赏银一钱,我再说一次,把我长生院的规矩记牢了,活着不挺好的吗” 

  

    梁惊春把最后两口抿完,碗往荒草托盘上一放,裹着被子往床里一滚就昏沉沉睡去。等梁惊春睡熟了荒草才敢放下向外间走去。荒草瞧着屋外已经被打扫干净的庭院,半点瞧不出之前哪里放了张染血长凳的模样,荒草长舒了一口气,她知道永昌侯府的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梁惊春的婚事在她脚好时候就彻底定下了。纵使吴大娘子再怎么不乐意,梁晗的发话仍让这桩亲事板上钉钉。

      张竹溪上门提亲的那天,梁惊春拖着隐隐作痛的脚都去了前厅,原因很简单听丫鬟婆子说今日的张竹溪穿得十分人模狗样,这样的张竹溪她不能不看。梁惊春今日穿得很好看,她少有的从墨兰给她做的那一堆颜色艳丽青春的衣衫里挑出了一件丹砂红的衣衫,戴上了那些琐碎繁复的首饰,前面说过了,梁惊春本就很美,平时跟吴大娘子赴宴时的敷衍打扮都能在京城贵女容貌上压人一头,更何况今日的精心打扮,所以这样的梁惊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前厅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上座的墨兰还好,她只是有点担心梁惊春的脚大夫说好像还没好全。梁晗直接脸都绿了,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恨嫁丫头,她爹老子四十大寿的时候都不见她这幅打扮。梁晗手里的杯子都快被捏碎了,怨气都快凝实了,连一贯无视梁晗情绪平素把梁晗当屁放的墨兰都察觉到了梁晗的怨气,连忙搭手过去握着梁晗空的那只手,低声宽慰着。梁惊春却当没瞧见,不知道,行完礼之后随意扒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捧了杯茶水就直勾勾的盯着张竹溪瞧 半点不知道避讳。张竹溪开始还能勉强的忽视梁惊春炽热的眼神,竭力镇定的跟梁晗说着自己为了求娶梁惊春写了半晚上的措辞,可越到后面说的越磕巴。梁惊春瞧着张竹溪耳根都泛红了,但她还是没收回眼光。上座的梁晗忍了好久,从那个不孝逆女进来就在忍,忍得墨兰都不忍心了把自己的茶端给他,让他缓缓。梁晗握着墨兰久违的手,弱若无骨,软玉温香的手都不能让他消火,从梁惊春进前厅开始梁晗已经喝了两盏茶,两盏茶都压不下他的火气,并且这个火气随着梁惊春越发炽热的眼光以及堂下穿白衣的臭小子结结巴巴的语调越来越大。梁晗深吸两口气,告诫自己今天还有外人在,还有外人在不能发火,不能发火!

  

“梁惊春你给我滚,带着那个混账给我一起滚!”

 

永昌伯爵府今日又是父慈子孝,夫唱妇随,和谐美满的一天呢

    梁惊春少有的听她爹的话,干净利落的带着张竹溪一起滚了,梁惊春带着张竹溪一滚就滚到梁府后花园里。张竹溪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呢就被梁惊春拉出了前厅,反应过来后语气里满是懊恼。

  

  “惊春,你怎么能这样,还在,还在议亲呢,这样,不合……”

  

  张竹溪刚想说完不合礼数的后两个字就被梁惊春的突然凑近给打断了。梁惊春那张漂亮艳丽的脸就停在张竹溪面前三寸的距离,离得那样近,近到张竹溪能瞧清楚那双漆黑眼瞳里他的倒影,清楚到他想咽回后面跟的两个字——礼数。张竹溪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轻轻的推开梁惊春就往后退,没想到退得太急一下就摔到了后面花圃里去,顺带摔出了后半句“不合礼数”。

  

  “呵,哈哈哈,张,张竹溪,小古板你要笑死我啊”

  

  瞧着摔到花圃里还在怔怔瞧她的张竹溪,梁惊春肚子都要笑疼了,怎么会有这样蠢的小古板。张竹溪本来被梁惊春猝不及防的捉弄搞得有点小生气,但是瞧着站在不远处笑弯腰的梁惊春,他突然就不生气,挠挠头也跟梁惊春一起笑了。等跟着梁惊春的侍女赶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梁府板上钉钉的三姑爷三小姐的未婚夫婿坐在花圃里而一旁是笑弯了腰的三小姐的荒唐滑稽场面。侍女们得到三小姐许可后连忙就去扶张竹溪,却被张竹溪讷讷的推开了

  

  “劳烦姑娘好意,我自己能起来,劳烦了,不用,不用……”

  

  张竹溪一边自己要费力的站起来,一边还得推却女婢们搀扶的动作,真是艰难,可梁惊春半点没有想替张竹溪解围的想法,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张竹溪的笑话。

  

  “梁惊春,你又闹我~” 

  

   张竹溪这句话一出来,梁惊春的笑话是不能在看下去了,挥退了围在张竹溪身侧的婢女,装模作样就给张竹溪行礼赔罪。

  “那?我的错,小女子给张公子赔罪,张公子宽恕则个?” 

  

  梁惊春膝盖还没弯呢,张竹溪就连忙来扶她。整个动作又快又迅速,梁惊春还没回味呢,张竹溪就把手松开了,离她一丈远,活像她是吃人的恶鬼修罗,他是那秀色可餐的食物,梁惊春的好心情突然就没了。她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语气里的不满都快溢出来了

  

  “张竹溪,你今天来我家里来干嘛了!”

    “我今天来提亲” 

    “提亲,哼,你看中了我哪个妹妹你来提亲,我家几个妹妹可虽说天姿国色可还小,张大夫莫不是要老牛吃嫩草?”  

  

   这话说的酸且小气,完全不像是梁惊春能说出来的话。听这话的张竹溪知道刚刚的举动是把人气着了,好声好气的哄着人说话。

  

  “不是她们,是你,我看中的上门提亲的都是你,只有你”

  

     “哼,是我,你刚刚还恨不得离我三丈远。”

  

  梁惊春听着张竹溪的先前的回答,眼睛里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弯了弯眉眼,随即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努力的摆出一副矜傲模样。殊不知,语气里的甜腻已经她的心情全数暴露。身侧不远跟着的荒草听着前头梁惊春甜腻的语气面上还是镇定的跟着,心底已经泛起千层波澜。这实在是太离谱了,就算把伯爵侯府上下所有的人问遍都只能得出谁都没听过三小姐说话的这幅样子,天知道就算是大娘子也从没得过三小姐这般语气回话。荒草心里泛起千般波澜,但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跟着,听着梁三小姐今日的崩坏。可张竹溪像是听惯了梁惊春这样的语调,依旧笑盈盈的回着梁惊春那些无厘头的诘问,接受着梁惊春的所有情绪。

  

  “张竹溪!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明明是梁惊春先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无厘头的问题,张竹溪认真的一个个的答着却要被梁惊春扣上个敷衍的名头。这真的是一个很不占理的举动,但是张竹溪早就习惯了梁惊春的不讲道理,在张竹溪这里梁惊春从来不需要讲道理因为她就是道理,这道理好没道理,张竹溪却甘之如饴。瞧着面前浑身都散发着快顺着我,快来哄我的梁惊春,张竹溪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只雪白的狸猫明明很想与人亲近却还惦记着自己的身份矜贵的舔着爪子,真是可爱,想着想着唇角就不自觉的上杨了。

  

  “小姑娘你好不讲道理啊,我可从没敷衍过你啊”。

  

  张竹溪其人长得芝兰玉树,笑起来正如太阳升朝霞,芙蕖照绿波,称得上一句风姿卓越,真好看,梁惊春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定了定神,暗恼小古板从哪里学来了一套勾人的狐狸精做派,不正经,搞的她都快忘了自己的目的。

  

  “你要不是敷衍我,那我是罗刹?,你躲我八丈远”

    “不是敷衍你,也不是嫌躲你,是为了你好,你我还没正式定亲,离你近了对你的名声不好,先头你闹的那一场对你的名声就不怎么好了,现在我要是在不避嫌,外头该怎么说你呢……”  

  

  张竹溪碎碎念了一大堆东西,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梁惊春的名声,梁惊春听着听着脸就逐渐沉下去了。她先前不过只是想逗逗张竹溪,没成想收获了这样的张竹溪。她一贯是不在意名声的,也不在意世人怎么看她,骂她离经叛道也好,不知廉耻也罢,反正她闭眼进土的时候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着。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她还天天盼着去死,在意这些东西做什么,可是没想到突然窜出来一个张竹溪。她不在意的,她要舍弃的,张竹溪在意,张竹溪要给她捡起来,被她冷嘲热讽也要把那些东西给她捡起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多管闲事,自作多情,是个十足的烂好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张竹溪为什么要是这样的人,张竹溪这样她突然就舍不得了,舍不得把张竹溪拉进她这滩烂泥里。梁惊春站在原地闭眼半刻,沉思许久挥退了跟着的荒草,让她们退到了谈话范围之外。

  

  “张竹溪……,我不想嫁你了,你走吧,就当你今天没上过门没提过亲,我不嫁你了。”

  

  这句话是梁惊春哑着嗓子,忍着心口刀割的疼费力说出来的。梁惊春说那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睁眼去看张竹溪的眼神,她怕她一看就会后悔,她不能后悔了。梁惊春很清楚她这一番话以后会失去什么,是一个干净炽热心里只有自己的人,是不带交换的糖果,是可以静心安眠不被梦魇缠绕的地方,是世上最好的张竹溪。

  

  张竹溪,小古板,是个很好的人,芝兰玉树,父母双亡也能活的干净通透。对待当年形容狼狈的自己也从来没轻视鄙夷。从认识开始到如今张竹溪从来没对不起她过,从来没图过她什么,他对她无所求,可她从那时到现在却对他多有所求,甚至还连带过他,可就是这样他也从未怨恨或者松开她。这样干净的张竹溪,她不能自私的把他拖进她的这滩泥里,她的人生已经糟糕透顶了,不能在牵扯张竹溪。她可以烂在泥里,张竹溪不能跟她一起烂在泥里,张竹溪不该把自己的一生和她这样的人绑在一起。

  

“好,不嫁了,那我明天来你家应聘当个大夫,守着你也行。”

  

  梁惊春的那番话落到张竹溪的耳朵里只是让他愣了一下,他随后就说出了那番有些惊世骇俗的言论。梁惊春总带着滤镜觉得他是世上最温润守礼的古板君子,但他和梁惊春其实也差不太多,他也不是那么的在意世俗礼法。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莫非我将来嫁给旁人你也守着我吗?”  梁惊春听着张竹溪的话气急了。

“对啊,守着你,你不嫁我,你爹娘应该会给你再找人家,不是安王府也应该是家世相当的人家,这样的人家我应聘一个大夫应该不难。”

  

  张竹溪认真的把自己的盘算告诉梁惊春,语气真挚而陈恳。梁惊春被气笑了,她直直的盯着张竹溪,盯着那张脸,盯着那双眼睛,拉着张竹溪的手把人就拽到了自己眼前。

  

“张竹溪看着我,看着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梁惊春的话说得又尖又厉,眼神里五味杂陈浓成漆黑的一片。

  

  “知道啊,一直都知道”张竹溪直视这那双眼睛,没有逃避没有畏缩,就这么直直的盯着那双浓的像墨一样的眼睛。

  

“你,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啊……”

  

  四目对峙,梁惊春先受不住退却了,她移开了眼睛,没在看张竹溪看着张竹溪身后的梁府,看着梁府之外的乱葬岗的方向。

  

“你知道被活埋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冥婚要走什么流程吗?你知道棺材长什么样吗?……可我知道”

  

  梁惊春从未跟人提起过这些事,事太久了,好像也太惨了,惨到梁惊春一辈子都没法忘记,事是经年旧事可梁惊春总觉得这件事好像是新事,新到每晚梦里她都在经历。从被人打晕,逃走,捉回,一拜天地,入土封馆随即是哭喊和惊醒。

  

  “你不知道,我有病,很严重一辈子都治不好,梁晗都放弃给我治病了,我大概率还是个疯子,没办法正常的活着,我娘为了这个一宿宿的哭,你知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要大言不惭的说要来娶我……”

  

  梁惊春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将她爹娘竭力隐藏多年的永昌侯府的秘密就这样说了出来,她不止将秘密说出来了甚至还将自己当初对张竹溪的打算全都说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棋子儿一个玩意儿,用来恶心梁晗,恶心墨兰,恶心梁家,恶心所有要把我当成礼物送出去的人。你知道吗?你就是一个棋子而已。我根本就不爱你,我选你只是因为你没爹没娘没宗族,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你打抱不平。你命比草贱,是我最好的棋子。我选了你,闹这一场我就可以不用被他们包装好送给安鹤当礼物,不用被当礼物送出去。安鹤命太贵了,我杀他很有些难度,可你不一样啊。张竹溪,我与你成婚后,我杀你简直好容易。”说到最后,梁惊春扯出一个惨白的笑容

  “张竹溪,你瞧,你现在才是什么都知道了,现在才该你选了”。梁惊春瞧着被一大段砸懵了的张竹溪,心想她给他最后一次选的机会,最后一次,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早就选完了,一直就选完了”

  张竹溪瞧着面前脸色苍白的他的小姑娘,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的选择,哪怕张竹溪今天才知道梁惊春瞒着没告诉他的那些事,哪怕张竹溪今日知道了梁惊春从开始对他的所有算计,他还是要选他的小姑娘的。

  

  “梁惊春,所以你才要选我嫁我啊,你从来就不是礼物。你只是梁惊春,一个预备始乱之终弃之的王八端。我是你的棋子还是玩意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我爱你所以我不论如何都想要求一个我和你的长久,一辈子的长久。你大概是忘了,一开始是你来招惹我的,你招惹了我就得对我负责。而且我也是个大夫,你要杀我也不容易的。”张竹溪的手第一次触碰上了梁惊春的脸庞,有些粗糙的指腹温柔而简单的替梁惊春擦去了眼泪。

  

  “我是个大夫,你的病你自己治不好我能治,一天,一个月,一年一辈子左右我都陪着你治,要最后实在治不好我就陪着你,你病了疯了也好我都陪着你,陪你一辈子……” 

  

   张竹溪说话的声音明明不大,就算是这么严肃的事他的语调也依旧温和,可落在梁惊春的耳朵里就像是春日惊雷,轰的一声,乱葬岗上薄棺被劈开了。困住梁惊春十六年的昏暗阴翳窄棺在那一瞬里被张竹溪拿着斧头一寸寸劈开,那个寂寞无声的阴森院落被他扔进一串鲜红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崩走了所有的死气与暮气。

   “张竹溪,你自己选的,下个月来娶我吧”

“不行,上门前,我看了黄历,算命先生说好日子在明年春分” 

 “那算命的在放屁,我自己算的好日子在下个月,下个月我要是瞧不见你的花轿上门,我就……,我就不理你了。”

  

  张竹溪真是梁惊春的冤家,最会威胁人的梁惊春遇上张竹溪就只能一败涂地,连威胁都只能找出这么个理由。梁惊春突然就发现自己在那一瞬后,冰冷的心脏里突然多了很多无聊无意义多愁善感的舍不得。舍不得出家看破红尘,舍不得一辈子不见张竹溪,舍不得死。

  

  “好”张竹溪违背礼教规矩的把梁惊春抱进怀里,把自己的头放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怀中人迟疑片刻后,终究是把手揽在了他宽厚的肩背上。春光和煦灿烂,我们终有相守的将来。

  

 可梁惊春的婚事还是落在了第二年春分的时候,两个小的还是没能拗过两个老的。墨兰只拿着从玉清观道长那里求的签文就劝服了梗着脖子不服气跟梁晗吵的梁惊春。墨兰说既然舍得好好活着了那就得好好的活着,什么忌讳都不能犯,好好的。而梁晗呢,只是白日里吵完之后,夜里才让墨兰身边跟着的松栖去给那不肖的逆女递了句话,老子嫁妆没给你备齐,你嫁什么嫁。墨兰瞧着想出这么个理由的梁晗就觉得好笑。

  

  “嫁妆没备齐,亏的你也说得出”

  

  大概是梁惊春的事终于尘埃落定,墨兰心头的担子也终于松了一头,难得的轻松。因而对着一旁气鼓鼓的梁晗还能觉察出一两分少年滋味,难得的打趣笑话起了梁晗,语调里露着不自知的久违轻快模样。梁晗已有多年未曾听到盛墨兰拿这个语调说话了,盛墨兰这么多年越来越像他娘,哪里都像,动作像,行事像,语调就更像,活脱脱是当家主母的样子,行事作风在挑不出半点差错,可梁晗却总是会想起当年的盛墨兰。当年的盛墨兰是个什么样子呢,当年的盛墨兰爱娇爱俏,对他梁六多有所求,求他怜惜,求他珍爱,求她地位,求她体面。但是什么时候起,盛墨兰就不在求他了?他不知道?不对他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承认而已,是从顾廷烨出事盛家失势自顾不暇的时候,他被墨兰撞破了他和秋词的事开始,盛墨兰就不在求了。那一架其实应该算是他们夫妻二人吵的最严重的一架,他平生从未有一次像那日一样口不择言,而盛墨兰也从未再有像那日的歇斯底里。金明池边,彩笔芜城,三清面前,厮磨耳鬓,哭啼声声,字字真心,字字诛心,他那时不愿不忍再听她的谎言拂袖而去得潇洒,将那声官人弃之脑后,他那时只以为他抛下的是满口谎言的盛墨兰,没成想他竟再没有瞧见盛墨兰了,他之后瞧见的是“盛”墨兰,是盛家四姑娘,是梁六娘子,是他后宅当家主母,是他子女的母亲,谁都是,就偏偏不是喊他六郎的墨兰。

  

  后悔过吗?大抵是后悔的,但也没有那么后悔。时光重来千百次,他都会选择把盛墨兰变成“盛”墨兰。就像梁晗注定要变成“梁”晗一样。盛墨兰我们只怕重来千百次都没法真正做成琴瑟和鸣心心相印的夫妻,我有我的浪荡薄幸,你有你的虚伪恶毒。就这样过着吧,彼此相敬如宾的过着,彼此互相亏欠伤害着过下去吧。这样的日子,我父母过得,你爹娘也过得,世上所有夫妻都是这么过着的。你六妹妹和顾廷烨不过只是例外而已。我俩这样挺好不是吗?

  梁晗一长瞬的愣神后,转瞬就换上了得心应手的皮囊。

  “哼,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声声嚷着当初不嫁人的又不是我,现在这样子,哼!

  ”梁晗一边脱着靴子一边骂骂咧咧的数落着,墨兰一边取着自己头上的首饰一边听着梁晗怨气深重的抱怨

  

  “呵,行了,在说下去还没边了,你现在在我这里横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你女儿面前说,那我才服你……”

  

  眼瞧着梁晗数落的方向越来越歪,墨兰才把眼神暂时从镜子里挪开斜楞了躺在床上大爷似的梁晗一眼。

  

  “今天是天色晚了,你等着明天,我不……”

  

  墨兰的那一眼轻飘飘的,带点若有若无的嗔意,在配上她今日轻快而娇软的语调,梁晗觉得自己的魂都被那一眼给扫走了。梁晗瞧着镜前此刻已经在抹手霜的墨兰,岁月好像格外厚爱她盛家的姑娘,同她们盛家姑娘一起的那些夫人们都能瞧见老态了,偏生她们几个还是一副貌美模样。不是梁晗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偏爱和夸耀,而是墨兰到如今哪怕已经生育了五个孩子了可她依旧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身材纤细,皮肤白皙,岁月在她身上不曾带去她的颜色反而给予了她独特的韵味。梁晗瞧着,咽了咽口水,突然就想到了少时胡闹顽劣所读的诗句——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

  

  梁惊春出嫁的那日,永昌伯爵府挂了满院的红,梁惊春的长生院里更是红的耀眼,梁晗给她的嫁妆满满当当的堆满了前院,梁府外是墨兰为了给梁惊春添福特意开的流水席,梁府上下到处都是一片贺喜声,听得梁晗耳朵都麻了。长生院内也是少有的一派热闹,梁惊春少有的容忍了荒草带着一帮小丫头打趣她,也少有的像个正常人一样对自己妹妹和颜悦色。梁盼安的道歉还没说出口就被梁惊春挥挥手打断了,梁盼安就只好站在一旁看梁惊春梳妆跟她一起站着的还有梁荣玉。瞧着屋子里一派忙碌的样子,梁盼安她们心下窃笑到这大抵是她二姐/二妹脾气最好的时候。瞧着坐在镜子前任由梳妆婆子打扮的梁惊春,那副样子乖的要死,简直跟她平日里肆意妄为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梁荣玉很不道德的笑了出来“原来有朝一日梁惊春也有乖乖坐在镜前的一天啊”。

    “梁荣玉!” 

   “哎,哎小盼安你看,你看你二姐还恼羞成怒了” 

   “大姐,大姐别说了,在说我估计二姐得羞死了”    

  “梁盼安,你们两个!”  梁惊春被她们说的又羞又气,想上去堵了她们的嘴,刚一动又忙被丫鬟婆子们按下。“大小姐,七小姐,您们别在逗三小姐了”。梁惊春房间里一时间吵做一团,最后还是机灵的小丫鬟请来墨兰才制住了场面。

  

  墨兰看着安分坐在台前打扮的二女儿,眼眶忽的就红了。她和梁晗其实都没想过梁惊春会想嫁人,惊春自从六岁被找回来之后,性情大变,乖张肆意任性妄为,冷情冷性……。诸如此类,她初时和梁晗还费心的准备纠一纠,可时间长了,他们也不抱希望了,都做好了养她一辈子的准备,梁晗甚至还私下给惊春添了两个庄子。可没想到,梁惊春还有能嫁人的一天,或者这么说他们都没想到梁惊春还有想过正常生活想好好活着的一天。所以哪怕墨兰心底里对张竹溪有一百一千个不满意,但当确认梁惊春不是说笑的而是真的要嫁给张竹溪的时候,她就立马同意了这桩不想匹配的婚事。哪怕这桩婚事里要娶她女儿的张竹溪没有门楣,没有家世,没有富贵甚至没有功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开医馆的小大夫,哪怕这桩婚事连她父亲给她挑的那些婚事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她也仍然同意了这桩婚事而且还为这桩婚事明里暗里打了不少机锋,不为别的就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张竹溪能让她女儿好好的活着,就为了她女儿能好好活着。墨兰瞧着梁惊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如兰,说来好笑惊春明明是她盛墨兰的女儿最后却走上了和盛如兰差不多的道路。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她盛墨兰的女儿不像她盛墨兰挺好的。

  

  “夫人?夫人!该您给小姐梳头了”。

  

  盛墨兰飘忽的思绪被身边的松栖给打断了,一回神就瞧见了丫鬟递来的梳子。墨兰懂了这是让她给惊春三梳的意思,这套流程曾经荣玉出嫁的时候她也走过,三梳是母亲对女儿的祝愿,小娘的身份低贱哪怕她按着父亲给她选定的人出嫁在成婚的时候也是没法给她三梳的,因而墨兰就尤其看中三梳,只是她没想到惊春居然会让她来。她原以为惊春还在怨她恨她是不愿意让她来的,没想到……。墨兰接过梳子,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失态。

  一梳朝天角,咿呀语成行。

  “娘亲!要抱抱”

  小小的惊春未经世事催折眉眼天真的要抱要哄……

  

  身旁的婆子高升唱着贺词“一梳头,夫妻恩爱。”

  

  二梳羊角丫,负笈入学堂,幽魂一样的女儿光着脚走到自己面前说她不要学三从四德要学经书岐黄。“二梳头,白发齐眉相携老!”

  

  三梳鸳鸯绞,娘缝女鸾妆,一向淡薄的女儿第一次有了想要的欲望有了想要跟一个人好好过完一辈子的欲望有了想要抓住一个人的欲望有了人气。“三梳头,儿孙遍地福禄寿”

  

  婆子的唱贺唱完了,三梳礼成。墨兰知道自己应该放下梳子去到前院等着彻底打扮完成的女儿来给她和梁晗行礼,可她握着梳子的那只手却怎么也放不下,秉持着最后一梳的姿势停留在梁惊春的发尾。她不敢看镜中盛装的女儿,只能看着手心里的长发。

  

  “娘就是,就是……” 墨兰讷讷了半天也没想好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屋里由此陷入了沉默。打破沉默的是梁惊春,她从镜中看着身后的盛墨兰,她已经有很久没有真正的看过她了看过她的母亲了,一直以来的不过半息的交谈,长久的盛墨兰作为当家主母雷厉风行的模样,让她忘记了盛墨兰今年已经四十了,长期的操劳纵使时光在如何厚待发间也有了白发,她原来已经“疯”了这么多年。梁惊春看着镜中的自己,朱唇蛾眉,她离六岁已经很远了,现在镜中的是二十岁的梁惊春,二十的梁惊春今天出嫁,二十的梁惊春应该大度很多,所以二十的梁惊春叹出一口气后,喊了一声娘亲。二十的梁惊春喊了声娘,四十岁的盛墨兰隔着人声鼎沸接收到了微弱细软的那声娘,于是那条由岁月凝成的冰河开始有了裂痕,有了微弱的春风。

  “我会好好的”   

  墨兰闭着眼睛哽着喉咙说好“你好好的,好好的”。

  

  梁惊春于是出嫁了,绿衣红裳,敲锣打鼓,欢天喜地的出嫁了。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梁惊春的良人闯过三道五关走到了她的面前。笑的跟个二傻子一样的张竹溪踩着红毯走到她面前时,梁惊春才惊觉原来已经是春分了啊,梁惊春的世界再次被张竹溪撕裂强硬的塞入五颜六色的颜色,喧闹嘈杂的人声,梁惊春再次瞧见了春色满园,满园春色又化成了一个张竹溪

  

  “姑娘!扇子!”  

  “喔~扇子”   

  

  想来梁惊春这辈子的脸都丢在了张竹溪面前。堂上的梁晗瞧着犯蠢的梁惊春,一半好笑一半生气,一半好笑在他这个死气沉沉的女儿也终于学会了犯花痴,也才瞧出了她是他姑娘,一半生气在梁惊春不争气,就那么喜欢张竹溪,连一眼都不能少看。比之梁晗的便秘脸,墨兰倒是觉得堂上犯蠢没挡好脸的女儿很好,一脸笑意的喝完了他俩递过来的茶。“以后好好的,千万好好的”  “嗯”应下承诺的是张竹溪,磕了三个响头的是梁惊春。梁惊春敬完茶后不顾墨兰梁晗的阻拦,给他们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扔下一句“盛墨兰,梁晗,你俩好好的”就头也不回的扯着张竹溪出了门。

  

  好好的是什么意思呢,是你们这对天造地设的狼狈夫妻好好的活着,好好的享受着你们汲汲营营的富贵,好好的彼此纠缠辜负着过完你们荣华富贵的后半辈子。疯了的梁惊春不会在提醒你们的罪恶亏欠了,你们和离经叛道的梁惊春从此各自好好的,再不相见。

  

  四十岁的盛墨兰终于看到了二十岁的梁惊春出嫁是什么样子,绿衣红裳,姿容娇艳,瘦瘦小小,却挺直脊背,坚定不移的走向了她的良人。一步一步不曾回头不曾后悔,盛墨兰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当年盛府里的自己 ,也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走着,走出盛府走到进轿子,走到梁家。又好像恍惚间把女儿的身影错看成了那一向跟她不对盘的五妹妹盛如兰,盛如兰出嫁的时候好像也那么傻。墨兰不自觉的看了一眼今日喜气洋洋的梁晗,回神后又看向了院门外等着的张竹溪,她突然有一瞬很想知道当年门外站着的梁晗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会像当年的文炎敬一样或者像今天外面同手同脚的张竹溪一样,真心实意的发自肺腑的欢喜过。

  

  “梁晗,你当年也如此过吗?” 如此同手同脚,面红耳赤,满心欢喜过吗?

  “什么,……”那个啊,有过的,有过面红耳赤的羞涩,眼神无措的欣喜

   “没什么”

  墨兰的问题说得很轻,院外的彩乐还在响着,梁晗只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至于后半句隐入乐声不可听闻。好巧墨兰也只听见了一句什么,至于后半句同样不曾听见。

  

  墨兰和梁晗的隐于乐声的后半句,重要吗?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真心实意的欢喜,发自腑腹的期盼,不是如何是如何,反正在如何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改变。年少欢喜对盛墨兰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美梦,盛墨兰不缺美梦。两心相同不过是梁晗做的一段完美风月,梁六公子从来不缺风月,也从来不缺同他完美演风月的人。他们只不过是,盛墨兰尊崇风光的梦里缺了一个人,梁晗恰好在,梁晗的风月堆成烂账差一个人来收尾,盛墨兰恰好经过,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仅此而已。

  

  鼓乐吹吹打打,他们远去的女儿又多了一个,这样的远去在之后几年里还会再发生三次,可像这样的远去有且只能发生一次了,这一点梁晗知道,墨兰也知道。正如当年的盛家一样,胡作非为任性妄为的人只能有一个,当年是她盛四,如今梁家只能是她梁三一个也只能有她梁三一个。高攀也好低嫁也罢,坎坷也好顺遂也罢,都是命数。盛墨兰唯一只庆幸的是,她的女儿不是身份低微的盛四,她的女儿是身份尊崇的盛五。这一点就够了,从当年到现在,她生生的在伯爵侯府里熬的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一件事,为的就是让她的儿女有个尊崇高贵的出生,不用像她一样困在庶出的身份上,不用听到她当年听过的话,“我的墨儿这样出挑,要不是投到我的肚子里”,不用像她一样得丢下一切的去为自己筹谋一桩表面光鲜内里腐坏的婚事,不用像她一样满手人命。不像她这很好,盛墨兰只盼着她的女儿个个都不要像她,她们要像她那蠢到头的嫡母,像她那太阳一样的五妹妹,像她的婆母,像她的祖母,像京城里所有的真正的高门贵女一样体面尊荣。盛墨兰就那样一直站在门里瞧着她女儿的车队,一直看到最后一抬嫁妆都看不见身影了她也依旧没有离去,直到日落西山,月挂梢头,她才吩咐下人闭门离去。

  

  梁惊春走着她脚底下的这条路将永昌伯爵侯府彻底扔下,而盛墨兰则踩着这条路一路走回永昌伯爵侯府里,走进被她女儿嗤之以鼻的地方。她女儿说这府里看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腥风臭气,脏透了。她女儿说的没错,这伯爵侯府啊的确步步锦绣处处是血,一脚上去鞋里血气能沾三分,侧耳听闻都是嚎哭,可她盛墨兰偏偏就是好喜欢啊,她简直爱极了这锦绣富贵,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日子。脚底下踩着血怎么样,谁的脚底下没沾着血,唯一的区别只是看谁沾的多看谁撇得干净。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啊,被请进宅院,慈眉善目的贵妇们在颂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合十的双手上是谁的血迹未干,跪拜的裙角又沾了谁的哭啼。菩萨低眉,菩萨低眉啊,盛墨兰有些癫狂的想着她女儿走了也好,她那女儿要是不走,这盛京的府里后宅地界还不知到要添上多少人命债,阿弥陀佛她自己都还念不完,走了的好。

  

  她少时读书,书里江南好,满城春色迷眼,书里郎君好,深情似海相思不误。那样的好,她此生虽早已无望了但也不妨她盼着梦一场,所以她给那个生在春分的女儿取名为惊春。江南春色好,等闲莫惊春,她此生早已陷在盛京这场富贵锦绣图里,荣华富贵自困身,她挣不脱不想挣,她却盼着自己的女儿能脱身出去。她盼着这个名叫惊春的女儿能一生都陷在她母亲和她父亲替她造就的鲜花着锦的江南梦境里,所行所见皆是春风拂柳百花乱眼,等到了年岁,再遇上他们替她选好的如意郎君,两情相悦两心相依,风风光光开开心心的出嫁,荣华富贵平安顺遂的过完她的一生。盛墨兰盼了梁惊春很多,盼她替她容貌胜人,盼她德行出众,盼她光明灿烂,盼她技惊四座,盼她嫁得比她还好,盼她觅得郎君真心爱重,一生天真,盼来盼去到头来却差点竹篮打水一场空,想来是她那年祠堂里偷吃了祖宗供品,后来请来菩萨低眉叩拜却没来得及擦干手上血迹遭的报应。

  

  盛墨兰想着想着突然就低低的笑了起来,她怔怔的瞧着天边那轮冷冷清清高挂着的明月,轻声说了句“松栖,你瞧它多干净”。你瞧它多干净,你瞧我多脏。

  

  “松栖啊,明天去把六姨娘的身契给牙婆吧”。明月依旧高高的挂在天上,冷清的投下月光投在永昌伯爵府上,披在盛墨兰身上,照不清她的来路也照不见她的归途。前拥后簇的盛墨兰不需要月光照见她的来路,她的来路早已被她舍弃,她同样也不需要月光照见她的归途,她的归途烛影惶惶金玉堆砌,鲜花白骨血造锦衣。

  

  ——————

  关于墨兰和梁晗的话

  墨兰问出的那句被乐声掩盖的是“你有没有”你有没有像他们一样真心的期盼过我,隐台词是有没有可能就算没有盛家你也会娶我。

   

  梁晗问出的后半句话是有过的,但没问出口的另一句话是那你呢,那你有没有一刻钟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地位而爱上我,你有没有一刻像女儿选择张竹溪那个混小子一样,只是单纯的喜欢我。

  

  他其实听见了盛墨兰的话的,人声鼎沸里,他也依旧听清楚了那句话,从盛墨兰一出现开始,梁晗眼里就只能看见她一个,所以他怎么会没听清盛墨兰的话呢,没听见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体面。他想盛墨兰要是在问一次他就说有过的,有过的,怎么会没有呢。盛家初见,金明池边,玉清观里,花烛洞房,他是真的想和盛墨兰两心相依,白头偕老。可是后来,所谓情深不过一场算计,真心托付,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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