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起长秋宫那边温情脉脉，少商和凌不疑那边确实不太好，二人沉默的走在宫廷的甬道上，谁也没有出声，气氛僵冷。
“那日，你哭着要我抱你。”凌不疑停住脚步，看着少商，“可是因受他们欺辱，心中委屈。”
见程少商不语，凌不疑加重语气“若不是今日五公主说漏了嘴，你打算欺瞒我到何时？”
“蛇，并非毒蛇。只是乡间寻常的水蛇。”见凌不疑面色仍是不虞，少商又紧跟着补充道“无毒的。”
“那落水呢？！”
“落水之事为何也不告诉我?！”
“倘若他们真想杀你，你是不是也不会告诉我?！”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程少商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答。因而她只有沉默。
“少商。”凌不疑唤她。
“你究竟将我视作何人?又为何不愿不信我？！”
“我并非不愿信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曾将我放在心上。”凌不疑打断女孩的未尽之语，神情冰冷的替她补上后半句话。
少商一怔，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我行猎时，见到年幼的小兽依偎在母兽肚腹下；我出征时，见过兵卒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同袍；我领着乡勇剿匪时，见到年轻女子被解开绳索时，首先扑向她们郎婿，声声哭诉被掳走时的惊惧绝望……”
“你父母缘浅，自小孤苦。朋友除了一个疏朗仗义的能说上些话的万萋萋以外可以说是没有。可即便是万萋萋，人家有青梅竹马互通心意的知己爱人，你又算的上什么?”
“和你定亲后，我在便心里想，我愿意做你的知己，做你的靠山，你无论害怕还是苦恼，都可以与我说。我想怜你，护你，好生的照顾你，我不会拦着你做什么，更没有想过控制你，只是希望你以诚待我。像我过世的舅父舅母那样，亲密无间的过一生。”
“凌不疑……”少商被他说的眼热，低声喃喃。
“可奈何你的心总是捂不热。”
捂不热
少商在心里慢慢咀嚼品味这三个字
她想问凌不疑，你是真的这样觉得吗？
就因为她没有选择事事依赖，没有等着凌不疑替她解决问题吗？
那她之前的汤羹点心又算什么？！那她逐渐的亲近和打开的心扉又算什么？一个笑话嘛。
可又凭什么?！
她以自己的能力解决问题，以自己的手段还以颜色，在自己所能解决，所能承受的范围内自己处理事情不行吗？
这样想着，程少商也这般道了“为什么女娘遭遇难事一定要等着郎婿来救?为什么我们女娘不能自救?此事在我心中本不是大事，全然可以应付……”
顿了顿，程少商又道“你既道我父母缘浅，便肯定也知道我这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吧。倘若我心存依赖，事事寄托他人为我做主撑腰，那么我也早就不存在了。”
“我从前就是这般行事，为何遇到你之后就不行了?”
眼前的女孩睁着一双清亮澄澈的眼眸。满是天真的执拗，凌不疑看着爱极又恨极。
这就是他千挑万选的女娘，这就是他打算携手一生的妻子。
他爱极她的与众不同，又恨极她这幅与众不同，仿佛永远不会妥协，永远不会退让。
“从前不过是家宅之争甚至不过是你们小女娘们之间的小打小闹，而这里是皇宫，你若胡作非为丢了性命，我可以在事后为你报仇，可你那时候还能活的过来嘛……”
胡作非为?
“是你带我来的皇宫。”少商打断他的话，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因为你才遇到的危险。”
“所以你认为一切都认为是我的错?！”
“你终于肯说出心里的话了。”凌不疑的声音既寥落又愤怒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挫败感。
文成也没有想到不过是前来送个出宫令牌，竟能让她碰到这样一出好戏。说是好戏倒也不恰当，毕竟主角的二人正在争吵，看上去很不愉快。
“这程娘子也太不识好歹了吧。”文成尚未出言，一旁的宫女便忍不住出声道，话语间满是愤恨不平。引得文成抬眸一瞥。
那宫女却全无察觉。
她被嫉恨所笼罩着，又嫉又恨的看着程少商。
她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曲凌侯之女，能高攀上凌将军已是祖上冒青烟，旁人求都不求不来的好事。可她居然毫无感激之心，还敢在凌将军面前拿乔作态。甚至埋怨凌将军带她入宫。
她可知这宫中乃是天下繁华所在处，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无缘得见的地方。
又可知在外面多少郡县还深陷在水深火热之中饱受贼寇乱匪侵扰之苦。
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到这那宫女面上越发的不忿，转眸间却又忍不住在心底自怜，想她祖上也是富庶人家，奴仆成群，比程少商那个泥土里刨食的家底简直不要强上太多。
可谁曾想一招天下大乱，他们家便被流匪乱贼洗劫一空，以至于她好好的一个女公子不得不为奴为婢，仰人鼻息。
可程少商又凭什么那般好运?论相貌，她自认不输于程少商，论学识，她虽比不过那些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公子，却也怎么比大字不识几个的程少商强。可凭什么程少商能得凌将军的青眼，一招枝头变凤凰，更得帝后青睐。而她只能为奴为婢继续过着看人眼色的生活。
想到这，那宫女看向程少商的眼神堪称仇恨。那种迫不及待看对方痛苦的恶意让一旁的文成看的心惊。
而这个人竟是她宫里最活泼讨喜的宁香。
文成看着宁香，她依旧毫无所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所表露出的神情究竟有多么狰狞可怖。生生的将一张秀美的姿容扭曲的面目全非。
宁香留不得了。
文成在心里暗道，有些可惜。可她不能让宁香成为第二个春笤，做出那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危险就该在源头扼杀。
“我现在才明白。”凌不疑声音里隐隐透露出苦涩，文成疑心自己听错了“你之所以喜欢楼垚，是因为你觉得他不会伤害你，而和他在一起你便觉得舒坦自然。而我强行把你留下，你便惧我，畏我，甚至……还会厌恶我吧。”
“楼垚?”文成轻喃
一旁的宁香听道了便迫不及待的道“回公主，楼垚乃楼家二房次子，也是程少商之前的未婚夫。”
见文成没有出言制止便更加卖力的往下说“何家满门战死，何老将军临终前希望何家女公子与楼家子能够再续前缘，因而楼程两家便退了婚。”
“可谁曾想这程娘子竟是个有手段的，这头刚与楼家解除婚约，那头便让凌将军向圣上请旨赐婚。”
【……你口口声声说我指示他人污你夫人名节，哈哈哈可笑，她程少商还有何名节？！】
【谁人不知程少商自小便被父母抛弃，被自己大母和叔母养的粗鄙不堪，大字不识一个。不过也不足为奇，如果她程少商识得经书著文懂得些礼义廉耻，也就不会刚与楼家子解除婚约便与你勾搭上了。就是坊间寡妇再嫁也快不过如此了吧。】
五皇姐尖酸刻薄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女孩瞬间苍白的面容似乎就在眼前。
“后来也不知道那程娘子又使了手段 ，竟让凌将军带她入宫由皇后娘娘亲自教习规矩。公主你是不知道，在程少商没有进宫前，皇后娘娘和五公主还算和睦，可是程少商一进宫，皇后便和五公主母女生分了起来……”
“住嘴，你个小贱蹄子，公主面前你竟然也敢搅弄是非。”一旁的阜媪眼见她越说越不着调，连忙呵斥道。
“奴婢不敢。”宁香连忙告罪。
“公主……”
“傅媪，我们出去吧。”文成道。
一转角，果然就见甬道处凌不疑正看着他们。
方才的位置着实不好，文成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道。好似她故意听人墙角看人笑话一般。虽然也确实听到了许多。
“六公主。”少商沉稳的的行了一礼。
“少商阿姊不必多礼。”文成忙道。
凌不疑就冷冰冰的杵在在那，面无表情。冷硬的就像块石头柱子。文成也见怪不怪，如果哪天凌不疑突然对她热情了起来，她才感觉到不对劲。。
眼见气氛因她的到来而越发的僵冷，因而文成便主动道“母后已经醒了。”
听到皇后醒了，程少商神情一动，略显冷淡的面容顿时鲜活软糯起来“皇后可有何不适的地方?又有何想吃的东西?若有想吃的地方，我立马……”
“阿姊放心。”文成忽然亲昵的挽着少商，状似无意的隔开凌不疑“母后已经醒了，现在正由父皇陪着。倒是阿姊你，适才母后问及阿姊，这才发觉出宫令牌忘给阿姊了，于是便令我前来相送，否则就该累阿姊空欢喜一场。”
看着递到面前的出宫令牌，程少商却是身体一僵。也为文成突如其来的亲昵和那声甜软亲近的阿姊 。
看着不久前还心心念念的出宫令牌，少商却再无回家的念想。
她原是想回家的，入宫时日一久，便不自觉的思念家中，虽然那个家，她尚未完全融入。
可是方才凌不疑口口声声 一口一个 父母缘浅却也勾起了她伤心回忆。她不知道如何与阿母相处，似乎总也找不到与阿母相处的道路，如此还是不惹阿母生气为好。
至于阿爹，她是想念的，可是……又何必让阿爹左右为难。
至于阿兄们，阿兄们各有自己的事业家庭，爱人，她还是先不去打扰的好。
感受到少商身上的寂寥，文成微微拧眉，温声唤道“少商。”
“公主，我想改日再回家。”
文成怔了一下，但看着那双沉静却略显寂寥落寞的眼睛，还是笑着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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