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吵醒了巨蟒。它睁眼的一瞬，昏鸦在枯枝上又鸣了几声，翅膀一凛，随即就向远处去了。
落日余光铺满黄沙，霞光将刀客的脸照得通红。
这刀客浑身是血，一手执刀剑，一手拖着一具僵硬的尸体，赤脚行走在滚烫的黄土地。
行人刁斗风沙暗，天地苍茫，世间唯此一人。
一行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下，分不清是血是泪。
他咬紧了牙关，一步一步向鬼门关而去，任由自己伤痕累累。
从逍遥谷到此，他分不清自己行了多少个日夜。
此一去，便是一场豪赌。
赌玄冥子在教内人缘败尽，赌龙王那一丝可笑的信任，赌他对龙王还有仅存的利用价值。
一着失策，满盘皆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既踏上不归路，他便没有做活着回来的准备。
可他不知道，在他风尘仆仆赶路的时候，有个女子一路默默跟在他身后，正如他离开逍遥谷的时候。
她还是跟来了。
如今，这个黄衣女子正伏在屋顶，为下方满身血污的男人捏一把汗。
他跪在天龙教殿内，龙王在上正襟危坐。那双猎鹰一般的眼扫视着殿下少年的脸庞，一瞬间，她竟产生一种错觉。
他和他，眉眼之间竟然有些相像。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升起，就像当初看到他和秦红殇一般。
不，绝对不可能！他和龙王，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赶了太久的路，现在饿得头晕眼花的缘故。
只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荆棘办事不力，不敌逍遥谷众人，让师叔殒命于此。自知罪该万死，特来向龙王请罪！”
王蓉几乎要无法呼吸了，她把手用力地按在自己的胸口，“扑通扑通”，心跳依旧是那么快。
龙王瞥了荆棘一眼，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怎么偏偏你活着回来了？”
空气凝固了片刻，荆棘抬起头来，伸手一把撕开右侧的衣领。外衣剥落，露出那条鲜血淋漓的手臂。
那条伤疤从右肩蔓延到右手，蜿蜒曲折，似一条可怕的蜈蚣。腐肉外翻，干涸的血迹凝固在两侧。
“我这条手臂几乎要废了。当时东方未明来了，我实在不是他的对手，他夺过我的兵器，来了招借力打力，我躲闪不及，所以……”
“闭嘴！本座从来不需要过程，只在乎结果。”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王蓉不禁屏住了呼吸，她直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绞在一处，随后风化撕裂，霎时碎成了几片。迷蒙中竟一时失手，将瓦片打落。
“谁？”龙王警觉地向上看去。
“是我……”王蓉知道此刻与其继续躲藏，倒不如光明磊落地承认，故而她从房上跳了下来。
“原来是你这个梁上君子。”龙王半开玩笑地说，看上去并不恼。
“都是我自作主张要跟来的，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王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你对这小子倒是有情有义，罢了，一个痴情的小女子，本座不与你为难。”龙王今日有些反常。
“我才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呢。”王蓉心想。
荆棘刚替王蓉松了一口气，只听得龙王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听说中原武林有规矩，若是犯了大错有心赎罪，须得受三刀六洞之刑。”
王蓉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立刻冲上前去摆手道：“不行，万万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荆棘愿受此刑。”
“别听他的，不行！”
“我说行就行！还有，这个女人一路死缠烂打，我早就已经厌倦，烦请龙王立刻将她赶出去。”
龙王忽然叹气道：“又是一对苦命鸳鸯。”
荆棘却冷笑一声道：“别听她胡说，她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请龙王速速将她赶走。”
“既然如此，来人！”
“不，你不能赶我走，你一定会后悔的！”
在王蓉的一阵叫喊声后，殿内只留下了荆棘与龙王两人。
“这三刀六洞之刑，我荆棘愿意承受。”荆棘再一次吐露了自己的无畏。
龙王却不紧不慢地撩袍坐下，道：“你的一片忠心我算是见到了，现在你可以跟本座说实话了吧。”
“实话？”荆棘有点摸不着头脑。
“逍遥谷如今无瑕子重伤未愈，谷月轩暂时还差点气候，其他人更是不足为惧。只有那东方未明，尚且有几分本事。可他如今已是厉苍天麾下，即便出手也有保留，若你二人联手，一番缠斗之下逍遥谷众人怎会毫发无损？”龙王看似粗枝大叶，没想到心思竟然如此缜密。
荆棘急中生智，便道：“实不相瞒，那日玄冥子与我前往逍遥谷，不料半途遇到燕宇王子。他告诉我玄冥子对您早有反意，故而设计陷害他和修罗宫四宫主，好借此渔翁得利。我们正谈话间，玄冥子突然杀到。我质问他为何背叛龙王，没想到他却得寸进尺，他说……。”
“你尽管说。”
“他说龙王不过是有勇无谋之辈，待灭了逍遥谷，将来我们叔侄联手，一并杀上天龙教，到时候我做教主，封你为座下第一大护法！”
“大胆！”
这世上最精妙的假话总是掺杂着七分真话，随着一声怒吼，荆棘的这番话让龙王阴沉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荆棘也不知道自己这扯谎的本事如何无师自通，也许是人到绝境，自然生出的求生本能：“所以……所以荆棘斗胆，一时冲动，为龙王清理门户。”
“你一人如何能敌玄冥子？”
“自有燕殿下相助。”
龙王不再说话了，他斜靠在偌大的座椅上，好似一条瞌睡的巨龙。
“玄冥子有反心，本座岂会不知？只是时机未到，你不该如此心急。”许久，他终于开口，而他的话让荆棘大吃一惊。看来，龙王并不像想象中的好对付。
“荆棘知罪。”荆棘闭上双眼，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却听得殿上龙王哈哈大笑，道：“玄冥子一死，我少了个得力干将。自你来了以后，本座一直觉得你好似一位故人，难免多了几分亲切。你我如此有缘，就罚你顶替玄冥子的位子，继续替本座办事！”
“这……多谢龙王！”
荆棘好似身在梦中，他不知道阴晴不定的龙王会不会出尔反尔，他只知道此刻死里逃生的自己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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