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程复几多（一）

走到殿外，太子拍着凌不疑的肩膀说了几句玩笑话，太子妃亦是一脸亲热，还想拉如英的手，如英轻巧的避开了，她不爱与生人亲近。

太子妃全当没看见如英的闪躲，一脸亲近的道：“东宫就在永和宫东侧，也不算很远。以后你在长秋宫乏了，就来寻我消遣玩耍。”

如英一脸恹恹，点了点头。

与太子妃夫妇分道扬镳后，凌不疑那队贴身护卫再度拥了上来，依旧不远不近的跟在两人后面。

两人安静的并排而走，间隔约有两步，过了许久，凌不疑才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如英缓缓走着，双眉习惯性地微蹙：“问你什么？问你为什么不和我提前打个招呼，就把我塞进长秋宫听训？你是陛下的养子，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无论是谁做了你的新妇，都要往这宫城里走上一遭，又有什么好问的！”

“我以为你会怀疑，是我在算计你！”凌不疑挑眉一笑。

“可见你我不相通了。”如英忽然停住脚步，往天上看了一眼，宫墙又高又大，站在这里往上一看，都觉天地逼仄了起来。

“那倒未必。”凌不疑也抬头看天，“你今日告王姈一状，不只是为了报一箭之仇，也是在试探陛下和皇后，投石问路。”

如英轻笑道：“我以后可是要在皇后娘娘跟前听训的！”

凌不疑皱眉道：“你若想知道皇后的性情为人，为何不问我？”

太阳太刺眼了，如英垂下头来，继续往前走，凌不疑随即跟上，只听如英说道：“皇后为人，我亦有风闻。皇后待你，必与待我不同，倘若我先入为主，倒不好了。而且，而且······”

“而且，装一时容易，装一辈子可难了。我总得叫陛下和娘娘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殿之中，文帝也和皇后正在说起如英：“鹤年一定是把女儿当成儿子教了，可惜了，若是个男子，倒是可以放进御史台！或者为一使臣，出使他国，定能扬我国威！”

皇后微微一笑：“若是真为男儿，那也是隐逸一方的名士，断不会入朝为官的，况朝中如今人才济济，陛下还是将她留给子晟做新妇吧！”

文帝略诧异，宣皇后素来端庄守礼，鲜有如此玩笑的时候，“看来这小女娘是入了皇后的眼了！”

“陛下难道不喜欢她？”皇后眼底流出淡淡的欣赏之色，“坦荡无拘，矫矫不群，一如缑山之鹤，华顶之云，真是多少年不曾见过这样的人了！难怪子晟倾心于她，实在很难叫人不喜欢。”

“就是只知道横冲直撞，连个眉眼高低都不会瞧。”文帝哼了一声，“哦，还喜欢自作聪明！”

皇后也摇摇头，但还是为如英开脱道：“孩儿还小，慢慢教便是了。”

宫城门口，文昌侯府的马车已经久侯了，如英婉拒了想要送她回去的凌不疑：“我今日话说得的多了，实在很累！”

凌不疑脚步一顿，只能放如英走了。第二日一早，他往文昌侯府去接人，哪只崔管家告诉他如英根本没有回府，还在别院住着呢！

凌不疑用力握了一下缰绳，领着黑甲卫便往城门赶去，等到辰时末，也不见如英车架，再问守城官，今早的确有车队进城，但看家徽，并不是文昌侯府的。

守城官又想了一会儿，才道：“不过今日城门初开之时，倒是有一队数十人的轻骑入城，个个高头大马，坚甲利刃，簇拥着一位带着帷帽的女公子，看得眼生的很。”

如英到长秋宫的时候，皇后正在处理宫务，听到小黄门通传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更漏，现在才卯时过半。

在得知如英住在城外，是骑马入宫的时候，皇后愣了一瞬，向来女眷奉诏入宫，都是以安车代步。扬鞭而来的，贵女中这还是头一例。

皇后也不问如英为何没有搬回文昌侯府，看如英穿着窄袖阔裙的骑装，十分清爽利落，比之前几次，更见清明神气。

“可曾用过朝食了？”皇后笑问道，“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

“谢娘娘关怀，妾已在家中用过了。”如英姿态优美，嗓音含笑，与昨日那个言辞犀利的女娘判若两人，“因为是头一日来娘娘宫中受教，想着娘娘必要提点一番宫中规矩，所以特意来早些。”

“你的规矩很好，予也没有什么要教你的。”皇后命如英坐到自己身侧来，与如英聊起了家常，“你在家中常做些什么？”

如英照实答道：“每日打理完家事后，有时读书写字，焚香煮茶，有时什么事情也不做，嬉游玩乐一整天。”

皇后听如英这么说，心中已有思量，便吩咐宫婢在自己侧旁安放书案和笔墨。先考教如英一段经史，果然满腹珠玑，只是见解稍偏，不合时下主流。又问如英律例规俗，崔祈主政一方，如英耳濡目染，自然不在话下。

乃至世家谱系及忌讳阴私，如英更是信手拈来，只是对宫中情况生疏的很。崔祈从不与孩儿论皇家事，如英只在小越侯夫人那里，听过一星半点，也是关于越妃的，余者究竟无所知。

于是上午皇后便让如英自行温书，偶尔也指点如英典籍经文的释义，告诉她，虽然你解的很好，但也该知道世人是如何想的。又在自己宫室的侧殿辟出一间居室给如英，每日午膳后让如英稍事歇息，下去开始教如英祭祀礼法及各种新妇艺能。

祭祀包括祖先神灵甚至山川河流的祭祷，皇后宣召了两名礼官给如英细细讲述上至宫廷宗室，下至公侯世族之家的祭祀，从祭品牺牲的差别到祷词跪拜的含义。

这些东西如英并不陌生，陶家二舅父官至太常，掌礼仪祭祀，致仕后也于家中讲学，如英也听过，不过阿母怕她太过劳累，上两日歇三日，只拣以后能用到的仔细学了。是故她通的极通，不通的是一点也不通，现下只能跟着礼官从头学起。

再是各种新妇艺能。如英善庖厨，制䜴酱、酿醯醢，纳酒浆等都难不倒她，叫她苦恼的是织纫针黹等事。

她有一双利眼，不用上手摸，就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衣料，也会搭配，什么质地什么颜色，该裁成什么样子，衣襟裙摆镶金、镶银还是镶珍珠，又该绣什么花样，她说的头头是道，就只不能上手。

皇后看如英绣了半个时辰的成品，一片红团团的，还有几缕绿色，想是夏天，便猜道：“这绣的可是芙蓉？”

如英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笑道：“娘娘当真独具慧眼！”

翟媪见状，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案上的牡丹花，噗嗤一笑：“这哪里是什么荷花！她是一边看着这个，一边下的针。”又摇头感叹道，“原先看崔娘子学什么都学得快，做什么都做得好，如今可算找到一样短处了！”

皇后拿着如英的绣品与案上的牡丹花做比，也笑道：“这怕是在家里从没有拿过针线的，头一回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又命骆济通领着如英到侧殿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