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欢游好（二）

因为适才的耽搁，如英与程家众人已经离得很远了。她一路找过去，最终在一处卖绢花的店铺里寻到了程始一行人，与之一起的还有程母、程止、桑氏与少商。

程止见了她，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把扯过她，塞入桑氏和程母中间：“叫儿说，这绢花还是簪在姌姌头上最好看。”

如英还未回过神，手中已经多了一朵芙蓉式样的绢花。

她看着程止在寒冷冬夜里急得满头是汗，想是夹在程母与桑氏之间，左右为难所致，不由玩心大起，也不急着簪上，而是问程止：“三叔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不簪花，便不好看了吗？”说罢，她褪下风帽，露出玉白的脸，仰头看向程止。

店内灯火通明，映照得少女面容更添三分绮丽，实在是艳色逼人，任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看，更何况这张脸还有点像自己。

程止只能解释道：“咱们姌姌本就生的好看，簪了花之后就更好看了。”

如英哪有这么好说话，她追问道：“那是我好看，还是这花好看？”

程止头大如斗，姪女太难缠了，他用目光向桑氏求援，桑氏不理他。

无奈之下，程止只能实话实说：“这花自然不及你。”这绢花不过胜在新奇有趣，怎能和眼前的倾城名花相提并论。

如英听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故作犹疑：“既然这花不如我，那我簪了，岂不是多此一举？”

少商听了，哈哈大笑，十分捧场：“阿姊说得甚是。”然后得了程止凶狠一瞪，少商才不怕他，回身就与桑氏告状，“叔母，叔父凶我。”

桑氏拍了拍少商的背，安慰道：“不怕，不怕，我在呢。”

少商假意嘤嘤了两声，将自己埋进桑氏怀里，又挨又蹭，看得程止眼睛里都开始冒火了，只想伸手将少商扯出来。这两个姪女，一个比一个会讨人欢心，但凡有她俩在的地方，妻子周身三寸之内绝对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为了不让程止和少商“争宠”，如英决定牺牲自己，抬手将花簪在了发间，一边揽镜自照，一边还假意为难的说道：“到底是叔父的一片心意，做晚辈的怎好意思推却。”

簪好之后，又歪头去看程母，眼波流转，顾盼多情，“大母，你瞧，好看么？”

程母此生从未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当即酥麻了半边身子，连声道：“好看，好看，我孙女就是这都城中最美的小女娘。”

“那在大母心中，我与叔父孰美？”如英这个问题可难倒了程母，一边是新欢，一边是旧爱，程母眼神游移不定。

如英故意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程母心都要碎了，又看到心爱的幺儿正与桑氏拉拉扯扯，最终一咬牙，对着近在咫尺的孙女说道：“你更美，你比你叔父美多了。”

如英瞬时笑颜如花。

程止，程止听到后，眼里全是不敢置信，竟然连阿母都“移情别恋”了。

围观了整场闹剧的程始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厮杀，“阿弟，你，你小意温柔不及嫋嫋，论起美貌，又逊了姌姌一筹，还有甚一技之长可以立足于此啊？”

众人纷纷笑倒，程止掩面而逃，慌得程母在后面直追他，一边追还一边大喊：“儿啊，我的儿，阿母最喜的还是你，别跑哇！”

程止听到后，跑得更快了。

如英笑得脸颊发酸，最后也扑到桑氏怀里，让她帮忙揉揉脸：“这可是程家最好看的一张脸，叔母，你下手可得温柔些。”

桑氏乐不可支，在那张脸上轻轻揪了一下，佯怒道：“你把你叔父欺负成那样，还想我帮你，想得倒美。”

如英故意痛呼了一声，又去找程始撒娇，程始疼爱女儿的心满得都快溢出来了，举起手掌轻轻碰了一下，随即飞快的收回手。

少女面容娇嫩，犹如枝头花蕾，他手上全是老茧，真是怕不小心碰坏了，刮花了，那日后在筵席上岂不是要少一件可吹嘘的事情！

自绢花店出来后，程始一行人终于在街角的岔口追上了程母、程止、及萧夫人一行人。还未说上几句话，程始便和萧夫人起了争执，一人想去瞧杂耍斗技，一人执意要去凤始楼听儒生论赋辩经。

程家众人十分上道，齐齐侧过几步，十分干脆的选择靠边站——桑氏、如英、少商、程颂及筑讴二童站到了程始身后；程承、程止、程咏、程少宫及程姎站到了萧夫人身后。

唯有程母十分为难，她既想看杂耍，也不想与小儿子分开。正在纠结时，只听程止酸溜溜地道：“阿母，有大孙女陪你，还要儿子做什么？”

如英闻言又是一笑，上前挽住程母的胳膊，亲热道：“是啊，大母，我陪你看杂耍，好不好啊？”程母瞬间被美色所迷，一个劲地说好，看得程止脸色更黑了。

这时少商又来凑趣，她把住桑氏的手臂，一脸乖巧：“阿姊服侍大母，我来陪着叔母，叔父你大可安心与众位高贤谈天论地。”

程止眼巴巴的看着桑氏，喃喃道：“不如我还是跟着去照看两个小侄儿·······”

萧夫人见不得他这没出息的样子，使了眼色下去，随扈的家将们直接上前将程止一把架走，两方人马就此分手，各走一边。

如英不知凤始楼是什么情形，但眼前的杂耍确实精彩——伎人在高高的绳索上如履平地，来回跳跃，翻腾自如，一会儿颠盆，一会儿倒缸。还有表演喷火吐雾的，程母凑得太近，若不是如英及时拉住，险些燎到头发。

程始看见了，连忙让随侍的武婢紧紧护在程母左右，又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来，“跟着阿父，别伤着了。”

众人喝彩声此起彼伏，如英没有听清程始说什么，但知道是关心自己，遂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天空中飘起了点点雪花，其中一点正落在她的眼睑上，凉凉的，却不叫人生厌。只是眼睛一眨，便化了，凝在了眼睫上，像是在哭似的。她赶紧擦去，以免被人瞧见，生出误会来。

忽而，她觉得有目光停驻在她身上，她立刻戴上风帽，转顾四望。

只见五六丈远处的楼檐下，站着一位素衣青年，肩披鹤氅，双手负背，身量高挑颀长，全身只有衣带和发色是如墨的漆黑。

这样喧闹的灯市人群，他就那样静静站着，如天中明月，峭壁孤松，连同身旁七八个身披重甲的护卫，俱是静默沉立。

如英也没看清这人的脸。他实在太高了，面庞恰被一盏走马灯遮去大半，而那灯正是她方才想买下的那盏。阖家团圆的灯火映在他身上，更显寂寞冷清。

正在这时，少商忽然走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袖，“阿姊，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只是觉得那盏灯不错。”如英指了指那盏走马灯，灯下的人这时已经不见了。

少商今天兴奋过了头，面上一片酡红，像是喝醉了酒，高举着双手道：“阿姊，这个不算什么。等我回家给你做一盏更大的、更好看的，送给你。”

“好，那我就等着了。”如英替幼妹拢了拢斗篷，又替她戴上了暖帽，柔软细腻的雪白兽毛衬的那张小脸愈发精致可爱。

宵禁将至，城楼那边的钟声传来，程家众人登上马车，准备返家。

马车上少商靠着桑氏的肩头睡着了，如英原本想撑着等回去再睡，可惜没熬住，直接倒在桑氏怀里，也睡着了。

桑氏本来也想眯一会儿，谁知却瞥见对面坐着的萧夫人不满的目光，她心里知道原因，将两个女孩儿都拢在自己怀里，笑笑自顾歪头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