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晚没有睡着,昏昏沉沉的,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宋轩就醒了。
睁眼看到这只笨呼呼的大狗乖乖闭着眼睛,似乎梦里有什么令他高兴的事儿,嘴角不经意勾起。
宋轩的手隔着一层空气,描摹他的眉眼。
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宋轩还是不打算问,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免不了多出一份羁绊,就让他……泯灭在他的青春过往里吧。
宋轩最后定定看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准备去学堂。
就在他快要下床之际,一只手捉住他的手腕。
“我就要走了,你不问我名字吗?”
宋轩温和摇头:“不问。”
“为什么?”
宋轩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再睡会儿吧,还早。”
刘文后槽牙咬紧,这算什么?相识一场,在他心里他刘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不配拥有名字的路人甲吗?
他又问了一边:“为什么。”
宋轩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不是所有事都能问为什么的,若硬要说,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萍水相逢,刘文咀嚼着这四个字,也对,萍水相逢而已。
可为什么胸膛里就是闷闷的。
刘文闭上眼。
青天白日旗在大厦面前抖擞着,刘文抬头看了一眼,这是他无比熟悉的地方,他压下帽檐,走了进去。
一路上遇到很多同事,他们朝刘文点头致意。
走到走廊尽头,刘文敲响木门。
“请进。”
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军官掀起眼皮看了刘文一眼,手中钢笔未停。
“任务已经完成,为什么迟迟不归队。”
“受了点伤,在乡下养了一阵子。”
军官写字的笔一顿:“没大碍吧?”
刘文摇头。
“你回来的时机刚好,刚刚接到上面的任务,你去总部一趟有个加密级文件你去取来,顺便再解决掉一个人。”
L-923是军统的利剑,指向谁就取走谁的性命,他动手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花招,自他入行以来,失手次数屈指可数,他在特工界早已成了传说中的人物。
夜悄无声息的降临,L-923游曳在黑暗里,手起刀落,又为军统背上一条生命。
刘文默然看着倒地的躯体,将刀刃上的血擦干净:“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周遭染的通红,空气里也是令人作呕的腥味,刘文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他从十二岁起就充当了一个无情的杀人机器。
这样的生活麻木,没有盼头。
忽然之间对刀口舔血的生活感到倦怠。
自从他看见了光之后,就再也难以忍受黑暗了。
刘文将情报摆在军官的面前,军官眼中有些许赞许,“动作很快,不愧是军统最锋利的刀。”
刘文扯了扯嘴角:“我想要一个假期。”
军官有些犹豫。
刘文目光灼灼,双手撑在桌子上:“两个月,我为你杀了五十二人,拿到了六十份情报。”
最后军官叹了口气,妥协:“可以,一个星期。”
面前的年轻人紧绷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抬头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一首《满江红》从宋轩口里念出,教室里的孩子们睁大眼睛,专注听着。
宋轩语气有些落寞:“现在给你们讲这首诗过于早了,可是……”他看向天边,那是战争打响的方向,“你们……再长大点就会懂了。”
坐在最前排的男孩儿举手:“国仇家恨!”
宋轩知道这男孩儿的状况,前些年洋鬼子屠城,他娘带着他逃了出来,只不过剩下的一家老小都死在了冰冷的刺刀或者黑洞洞的枪口之下。
一时间课堂气氛更加沉重。
不少人低下头开始抽泣。
“没事的,天亮前的夜最难熬,会过去的。”
宋轩沉默半晌,终于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这句安慰的话。
战火蔓延的太快了,照这个趋势,这片土地迟早要死在枪林弹雨中。
下课铃敲响,学生们向宋轩告别之后就出了学堂。
宋轩呆坐在讲桌前,滋生出一股无力感,大厦将倾,如何才能够力挽狂澜……
各地开始大规模征兵,前两天也来了这儿,有点血性的青年都去报了到,轮到宋轩登记,那军官说文人留下吧,文明的火种不能灭。
前阵子录音机出了点小状况,他拿去城里修,看见好多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年轻人举着标语,传播新思想,围着他们的人挺多的,有的听进去了,热泪盈眶,有的单纯凑热闹,恨不得手里多出一把瓜子儿。
那些都是学了先进思想的青年。
真好啊,真好啊……这国家总归是还有人惦记着的。
“学生都走光了,宋先生还不走吗?”
门口有人唤他,他下意识回答:“喔,好的。”
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了那张阔别两月的脸。
“你怎么来了?”宋轩呼吸变急,心跳有加快的趋势。
“宋先生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现下专程来报答先生了,不知能否赏我这个脸?”
宋轩嘴角扬起,听他文不文白不白的说话怪别扭:“傻子,不必刻意,做你自己就好。”
刘文走近,几乎以某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宋轩,眼睛里装的不是傲气凌人而是柔情似水:“宋先生,我有名字,不叫傻子,我叫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