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季花常在

碧空如洗，晴空一鹤，久居长明山多年，陡然下山，见着人间烟火气竟有些世上已千年的感慨，和风满上林，桃花满开流云低，这四季山庄的灼灼桃花一如当年，绚烂芳华。

　　不知为何，兴许是活的久了，周子舒竟有些近乡情更怯，望着这大片桃花林出神

　　“阿絮”温客行不忍见他伤神，唤他一声，猝不及防的出招，折扇一展，旋风而动，周子舒立即回神，拆解着他的一招一式，手上并无兵器便随手这一根桃枝，剑走龙蛇。

　　那影像渐渐与当年在镜湖山庄初遇比武时相重合，让人一时恍惚。

　　“阿絮这步伐，飘飘兮若流风之飞雪，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这话又从温客行的嘴里念出来，周子舒莞尔一笑，谁能想到当年看不上眼的人，竟成了相伴一生的知己

　　温客行笑嘻嘻的凑过去，“怎么阿絮不骂我了？”他可还记得当初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周子舒骂他什么呢。

　　周子舒作势伸手要给他一拳，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还被那人讹住娇滴滴的装腔作势一番

　　“你想找骂啊”笑着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去。

　“花气袭人知昼暖”这山上山下的空气似乎也不一样，少了份清冷寒凉，多了份温暖甜蜜。

　　二人一同来到四季山庄门前，有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弟子服正蹲坐在门前低着头看着脚尖，嘴里念念有词，又一时卡住了，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周子舒仔细听了听，倏尔笑了，原来是流云九宫步的口诀

　　遂走上前接道“真气敛聚，行于四肢百骸，如将流入海，疏导经脉，顺来逆转，皆是自由”

　　那孩子似是恍然大悟般，终于想起来了，喜不自胜，一抬头，见是两个不认识的人，觉得奇怪问道“你们是谁？从哪里来？怎会我四季山庄的口诀？”

　　这便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意思吗？

　　周子舒还没来得及说话，温客行抢着说道

　　“小子，我们是你祖宗”那孩子恼羞成怒，可把温客行乐坏了，对旁边的周子舒说“阿絮，你瞧他像不像我们成岭小时候”憨憨傻傻的简直跟成岭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周子舒眼含笑意，没跟他继续扯“小子，我们找张成岭”

　　那小子挠挠头，大大的眼睛有些迷茫的说道“师祖两年前便过世了”他还想继续说，当年师祖过世，江湖尽知，各门各派皆派人前来吊唁，他们不知道吗？可见二人一脸惊骇不已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阿絮，成，成岭他····”

　　经年已过，物是人非，万事皆休。

　　“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周子舒立在堂前，看着这熟悉的一花一草，一事一物，独自喃喃，温客行静默的陪在他旁边，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不一会儿那少年带来了两个人，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虽鬓间隐隐有了白发但却精神抖擞，身后跟着个容貌昳丽的夫人，举手投足间皆带着洒脱之意。

　　“四季山庄第七代弟子邓宁携妇，见过师尊”这两人便是邓宁和张念湘，邓宁逢年过节会去长明山，幼时又曾向他们二人请教武艺，周子舒和温客行自然是认得的，可是念湘，这么多年竟是第一次见。

　　温客行目光牢牢地盯着张念湘，竟忘了让他们起身

　　“快起来吧”周子舒虚扶一把，亦把目光投向张念湘。

　　张念湘虽不能算第一次见这二人，可当时毕竟年小毫无记忆，可如今再见，竟有一种熟悉之感，良久，念湘率先开口

　　“很像，是吗？”她自是知道两人看他的目光是何意思，她早就听爹爹给她讲过那位顾湘姑姑的事情，越长大越发觉，不管是爹爹还是公婆，都总会下意识的看向她的脸，那目光仿佛透过她看见另外一个人，她一直都知道，却从未说破过。

　　温客行一怔，这语气，倒还真像阿湘，可惜···他笑着摇摇头，明明嘴角是弯的眼中却是说不尽的落寞“像，也不像”

　　曾经那个刁蛮任性，古灵精怪的丫头再也回不来了，顾湘就是顾湘，独一无二的。

　　念湘聪慧立刻懂了他的意思，朝他点点头淡淡一笑。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层窗户纸从未捅破，这么多年张念湘听着前人的故事长大，纵使知道有着许许多多的渊源她也没有执着，非要争个一清二楚，毕竟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眼下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还请两位师尊恕罪，师父当年病重，已经去不了长明山，所以才由我代劳，后来”邓宁一时哽咽“后来师父弥留之际，曾嘱咐我，不要告诉二位师尊他逝世的消息········”

　　“这个傻孩子”周子舒心头一疼，眼前又浮现出小成岭傻头傻脑的样子，这么多年怎么还是那么傻

　　周子舒自顾去了小祠堂，他知道，那是供奉先人灵位的地方，曾经那里有他敬爱的师父，疼爱的师弟，如今又多了他心爱的徒弟

　　“四季山庄第六代庄主张成岭之灵位”周子舒伸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拂过，仿佛成岭就在自己眼前

　　“这是师父让这样写的，墓碑上也是这样刻的”邓宁想起了张成岭去世时对他说的话，“师父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永远是四季山庄的人”

　　温客行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想说些什么，却也只是骂一句“这个傻孩子”

　　成岭，师父如何不知你的心性，那么至纯至孝的一个人，明明身兼重担，不管五湖盟，龙渊阁，都有渊源，可于公于私怎么也得先是镜湖剑派的传人啊，偏偏只认准了四季山庄，你以为不告诉为师，为师得不到消息就能心中有所挂念，索性瞒一日是一日？傻孩子到死都还在为师父考虑。

　　泪水濡湿了眼眶，那么多年他都已经忘了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可是没想到再次落泪竟是为了自己的徒弟，温客行张张嘴打算说几句宽慰的话，却突然发觉原来言语的苍白无力是这种感觉，最终也只是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聊以慰藉。

　　良久，周子舒扶着温客行的手臂，似是缓过来了，这时，邓宁早已派人取来了白衣剑，双手奉上

　　“风尘三尺剑”周子舒接过白衣剑，细细端详，剑刃锋利，泛着寒光，周子舒就这样看着，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叶白衣，“白衣”本是无名，因他得名，他恍惚间想到了当年与叶白衣初见之时，他说“原来秦怀章将这把剑传给了你”怪事神差般他抬头看向邓宁也说了一句“原来成岭把这剑传给了你”怪不得当时叶白衣嘴里念叨着一句“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无论魏晋”竟是如此心境，他终于，终于也尝到了。

　　邓宁不知周子舒的心思忙到“师尊这剑····”周子舒伸手制止了他，将剑递给他，“他既传给了你，那你就好好拿着吧，好好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