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色盖住他的脸色,整个屋子没有光线,只有窗外路灯的光线透入。屋内唯一的亮光来自他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的香烟。火焰灼烧的烟头明明灭灭,时亮时暗,好像他起伏不定的心情。其实何炅是会抽烟的,但是没有瘾,只是心情很差的时候会抽一两根平复心情。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烦躁,就翻出一包放了很久的万宝路。慢慢的,烟丝灼烧的差不多了,火红色已经蜷曲成了焦黑,离手指很近,已经感觉到烫意。他回手把烟头在玻璃制烟灰缸里摁灭,烟雾还是飘渺的萦绕在周身,没有挥散。据说有时候很多大作家只有在这样的烟雾缭绕中才能有灵感,才能静静思考。他望向窗外,已经凌晨了,他也已经等了她好久了,可是她还是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参加的什么节目。抽完烟却一点也平复不了心情,他叹了口气。素色的窗纱外华灯璀璨,城市的浮华和车水马龙,让他突然心生厌倦。纤瘦的手不安的敲着桌面,他苦涩的提提嘴角,最终还是决定再从烟盒里抽一支烟出来。这时候,门铃响了。何炅顿时紧张了一下,慌忙敞开阳台门,把烟塞到阳台的储物柜里,然后去开门。但是这都是徒劳,烟味哪有那么容易就会散去呢。娜娜，他开门,果然是她,她还是来了。谢娜显得很憔悴,忙了一天,脸色很不好,有点苍白。不过无论怎样,这个女人还是那么漂亮。她换了一身雪纺印花套裙,外面披着一件遮风的长衫,还穿着那双高跟鞋。这才四月,你不冷吗？进来吧。他蹙着眉把她迎进屋,她自然而然的嗅到了烟的味道。怎么回事,你抽烟了？她凑近他,他身上的烟草味道更加明显。他没有否认:嗯,心情不太好...娜娜,刚才在台里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发脾气,对不起。她坐下,迎着他的目光,用冷静到近乎淡漠的口气说道:何炅,你应该明白,我...我已经结婚了。从她嘴里听到这个生硬而讽刺的强调,他心里很难受,墨色的眸子黯淡了一下。然后他很坚定的说:好,我们今天晚上好好谈谈。但等天亮了我们都当没发生过,好不好？她纤瘦的手指哒哒敲着沙发扶手,掩饰着心中不安和抗拒的情绪。好。沉缓吐出一口气,从来没有的严肃出现在她的脸上,也出现在两人所处的空气中。他点头,说:你等会儿我。何炅去厨房磨了一杯咖啡,端给她,然后去把自己的烟取出来。平时我不许你喝咖啡,你也不许我抽烟,今天就当提神吧。他坐下,打火机啪的打响。谢娜隔着火焰,眯着眼睛望向那个正在点烟的男人,他衬衫的袖口上,那枚扣子映出金属的光芒。这个男人,陪伴了她那么多年,如今却让她觉得不那么熟悉了。房间里还是没有开灯,但是窗外路灯的光透过窗纱投射进屋子,足以让他们看清彼此的脸。昏黄的颜色,浮动在彼此之间,咖啡氤氲出带着香味的雾气和烟引燃出的袅袅烟雾交织在一起。何炅和谢娜闪烁着的目光也彼此纠缠,两个人突然都觉得对方是那么陌生。明明他们是世上最好的旧友,明明他们是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他们彼此都曾爱过对方,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了。似乎这份爱还在,只是爱在了错误的时间。何炅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眼神迷朦,他已经过了体味生死相许般的爱情的年纪了。所以他口气很淡薄:“娜娜,那天的事,还是我不对,太突兀,吓着你了。”她低垂着眉眼,修长的手指扣住瓷杯上的圆环,但迟迟没有端起,只是把手贴在杯上。咖啡的温度适中,她知道他肯定在冷水里浸过,他总是这样,事事为人着想。“我知道了...我也没有怪你,也是我闹着要拍你的戏...唉,何炅,你到底在想什么？”她蹙着眉,那眉如墨画,淡妆还没卸。何炅往玻璃缸里弹一下烟灰,说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想承认而已。”他一脸豁出去的样子,严肃而郑重,不像在谈感情,反而像在和什么人谈判一样,让她更加不自在。“我知道...”她端着杯子浅啜一口,“可是我也说了,我结婚了。炅,我们认识这么十几年,早不说晚不说...你非要现在...”“我已经分手了。”他打断她,不太自然的解开一只袖口,挽起了袖子。谢娜愣了一下,压抑住心里的苦涩,冷笑道:“何炅,菁姐对你那么好...你够可以的啊！你这算是什么,为了我？我告诉你我可是结婚了的。”再次的强调,让他手里一狠,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颤抖着又抽出一支烟,再次点着。“说真的,娜娜,这些年...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他望着她,眼神柔软却又孤独无奈。谢娜瞬间心软了。十几年来,他们可以同吃同住,甚至在她低谷期的时候,她夜里一直哭,何炅为了安慰她就陪她躺在一张床上睡。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她看着他,这个给予她无数温暖的男人,没有任何办法。“我...”她说不出话。他带着询问的目光,甚至包涵了一种恳求,他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谢娜深吸一口气,坐到他那侧的沙发扶手上,靠在他身边,姿势变得暧昧迷离。她一只胳膊搭在他肩头,另一只素手翩跹的落在烟盒上,灵巧地抽出一支烟。他手绕过她的胳膊,帮她点烟,她遮一下火,碰到他的手,两只手瞬间紧紧相扣。哭泣的声音压抑在她的喉咙里,她的那支烟没有燃着,掉落在地上,烧焦的烟头混合着灰尘被遗忘在角落了。“是...我是爱过你...那又怎么样？没有可能了...”一双纤细的胳膊缠绕在他肩膀,她低头埋在他颈间,泪水沾湿他的衣领。最痛的事情莫过于此,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很想要珍惜,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他搂住她,把她紧紧地抱着,因为他也不知道能这样再抱她多久。娜娜...别难过...对不起,是我说的太晚了,我太不知道珍惜了...对不起。他的眼眶红了。她在他怀里抽泣:你知道我过得根本不好...他一天到晚忙,我们一个月才能见到几次啊...他...何炅拍着她的背,轻声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不要想了。没事,我还在,我在。她也不管泪水染花了她的妆,她把他指间快要燃烧殆尽的烟拿过来,吸了一口。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了？他心疼的看着她,知道她心情不好,可没想到她也会抽烟。谢娜伸手摁灭快要烫到手指的烟,又抽出一支:早就会了,只是这么久了也没抽过超过十支。这件事你也瞒着我？你有心事还没有跟我说是不是...你不要让我这么担心啊。他说。她边熟练的点火边说道:就是些我和他的事情没跟你说,我不想告诉你。他沉默了,他知道她怕自己担心,因为他每每问起时最担心的就是她的感情。何炅明白其实谢娜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女人,她只是表现的很快乐,但有时完全不是这样。她的感情很细腻,也不愿意常常表露不开心的时候,只是想让彼此都快乐。很单纯的一个女人,只是大家都把她当成舞台上的那个谢娜了。他松开她,起身把咖啡端给她,然后蹲在她面前:娜娜,答应我,以后不要抽了。喝点咖啡吧,烟味太苦。她苦涩的笑笑:咖啡也是苦的。何炅摇摇头,把咖啡放到旁边的圆木桌上,说道:烟和咖啡的话,我宁愿你喜欢的是咖啡。他定定的望着她,满眼的不舍和心酸。他知道她是爱自己的,但是她还有丈夫,她还有她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她不能逾越界限,但是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两个人想做到完全若无其事,真的很难。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不想去顾虑未来,顾虑天亮了以后该怎么办。暗夜里风起云涌的感情,像是黑暗中绽放的花朵,妖冶美丽,但一到天明时分就会凋零。必须凋零,必须死去。他忘情的吻她,但是他不可以占有她的身体,因为她结婚了,因为他们都要固守道德界限。无比高尚的道德准则,此时此刻在偷情的人心里是那么可恶可恨。他们这样的不光彩,可是感情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令人灵魂颤抖。何炅和谢娜,在这吹着温柔的风的夜里,在这灯火迷离星光黯淡的夜里,忘记了过去与未来。只想好好的拥有彼此的心灵一回,其余的就什么也不去管了,见不得光的感情,只能在这一刻汹涌。寂静夜晚下的房间里,哭泣与拥吻的喘息声融汇在一起。无尽的快乐与痛苦,无尽的希望与绝望。即使再黑暗也掩抑不住此刻暧昧灯火下的风月情浓,他们彼此都等的太久太久了。久到,似乎再也没有了相爱的机会了。这个晚上,没有过多的缠绵悱恻,只有心脏深处的互相融合。你有机会知道你爱的人也是爱你的,这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谢娜哭了很久,何炅一直心疼的把她抱在怀里,但也只能安抚她陪着她。他说道:娜娜,睡吧,睡着了就不会想起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她很听话,陪他躺到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这张床当时还是她帮忙给他选的。他紧紧抱着她,因为知道以后也许再无机会这样同床共枕,以后与她共枕而眠的人仍旧不会是自己。他睡着了。这么多天心里装这这样的事实在太累,但是谢娜反而没有睡着。也许是因为她喝了大半杯咖啡,也许是她心理压力更大,她在迷糊中一直没有真的安稳睡去。天光乍亮的时候,她看着他凝滞在这一刻的眉眼,心痛到几乎不能呼吸。何炅他老了,陪了她这么多年的何炅真的老了。他的眉依旧微蹙着,一副忧愁的模样,睫毛仍旧墨染一般,棱角仍旧分明。他呼吸匀和,身上似乎带着浅淡的烟草味道,一如他忧伤的眉角。她叹气,却不敢太大声,生怕吵醒他之后,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这一刻的尴尬无奈。她决定起身了,不能再看下去,否则她真的会舍不得离开的,她必须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不能再有犹豫。她把他的胳膊轻轻放回去,把被子掖好,关上了窗户,四月的风还是凉的,她怕他会着凉生病。关窗户时她往窗外看了一眼,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回头看看他家墙壁上简约的挂钟,才五点多,今天天亮的算早。拎着自己的高跟鞋和包,没有梳洗就仓皇而逃了。反正他家和她家就在一栋楼里,也不怕有人这么巧就会撞见她从他家里出来。回到家,看着自己家里温馨熟悉的事物,瞬间便是泪眼婆娑。她还是舍不得,但是哭泣都不敢有声音。谢娜觉得自己一向行得正,不怕被别人揪住短,但是这次她深深的后怕,她真的很后悔,却又很无助。感情的事的确是不能勉强的。但是有了束缚和桎梏之后的感情,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拥有的？囚牢岂是那么容易冲破的？她在长沙的家就是算作她自己的家,她结婚时的房子在北京,所以这个家算是她独身时候的小窝。全是何炅陪她一起布置的,非常符合她心里那小女孩的梦想,也有一丝属于何炅身上的温柔气息。很多东西都是很适合她也很实用的,那都是何炅给她买的。但是现在,她几乎无法面对,只能倒在宽大的地毯上无声啜泣。这段感情就算是结束了,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其实本来就不能开始,她知道自己已经很越界了。很久很久以前一直心酸暗恋着的人,终于在她完婚之后告诉她,他其实一直很爱她。这让她无法自持,毕竟他是她心脏最深处的幻梦,幻梦变成现实的时候,谁都不能完全当看不见的。她也是人,也是个普通人,也会有控制不了自我的时候,所以她只能在心里祈求救赎和宽恕。她只是还爱他,仅此而已。天亮的时候,何炅很清楚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在谢娜轻悄起身,为他盖好被子,为他关窗户的时候,他一直醒着。这一夜他睡的很轻,她醒来起身的那一刹那他就醒了,但是他没有拉住她,他不敢。所以只好装睡,如此尴尬的处理方式,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没用。没有办法,生活必须要继续,而且不能偏离轨道,他更是不允许她的生活有一丝一毫的差池。毕竟谢娜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她也说过,从她做主持人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在帮助她。他知道,这种爱一旦揭开了序幕,他就会更爱她更放不下她。但是他只能做她最好的朋友,并且也只能屈居在这个位置上面了。揉了揉眼睛,苦涩的从嘴角带出一抹微笑,今天还有工作,他还要面对她,所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早晨很快的洗漱,何炅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只觉得自己似乎又老了一岁。他很少这样悲观的想自己,但是经过了和这样的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乐观不起来了。不知道该怎么走下一步,不知道该不该再和她在人前再保持那么要好的关系了。有一丝无奈,但也不得不去面对和迎接这个必定会发生的事实。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素色的衬衫,配了一套简单的西装,然后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何老师,我在楼下了,你什么时候好啊？小胖声音里还带着没有睡醒的慵懒。他清清嗓子,故作心情愉悦的样子回答道:就来,早饭给我买了吧,没买抽你。小胖哈哈一乐,笑道:妈呀,何老的早餐我敢不买吗,我连娜姐的也买了！他眉眼垂下去,轻轻“噢”了一声,说:好吧,你给她打个电话叫她也下来吧。车里的小胖把玩着手里车上挂着的摆件,笑着说:你开玩笑吧何老！你们住一起你叫我喊她？受不了你了...好吧好吧,我去叫她。何炅把电话挂了。收好东西,打开房门,然后走到她家门口,踌躇着把手放在门上,不知道是否该敲门。想想以后,还有那么久的日子要去面对,他狠下心来,摁响门铃。娜娜,是我。他道。门开了,谢娜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揉着眼睛,头发乱蓬蓬的,何炅注意到她的眼睛微红着。噢,来了...来这么早干嘛？她穿着Hello Kitty的睡衣,一副刚起床没睡醒的样子。似乎昨天的事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松了口气。只要不去看她略微红肿着的眼睛,他还勉强能装作没有什么事的样子。他回答道:小胖在楼下等我了,说带你一起去台里,走不走？早饭买好了。她沉吟几秒,说:那好吧,那你等我啊,我马上好！然后跟以前一样,像他形容的那样,如同一个疯婆子,火急火燎的去收拾自己了。微微叹了口气,站在门口等着她,心里庆幸着,起码两个人都拍过戏,还有演员起码的基本素养。很好,就当一出戏吧,一直演下去,一直到各自终老的那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