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Hello，World

镜子里映着一张怪异的脸。

说是怪异，它并不丑陋，甚至可以说是漂亮，额头饱满方正，其下深嵌着一双吊梢眼，但睫毛仍然是半透明的无机质，而眼珠是稍显异样的全白，鼻梁高耸挺直，两片薄唇也是精致，只是和眼睛同样没有颜色，只有一层显得有些异样的肤色覆盖在上面。镜子一直能照到胸口，佐拉脖子以下浮动着闪烁的衣物影像，几种不同的衣物在飞快地切换着，它根本无法看清楚那都是什么模样，只能看到切换过程中露出的那一丝珍珠白的皮肤颜色。让它感到最怪异的还是光裸的头部，那里同样只有一层肤色，而这层肤色甚至不会反射光线，显得它整个人偶就像被贴在现实场景里的贴纸。

就是这层肤色，让这张脸显得愈发怪异。

佐拉眨眨眼，从刚才开始它眼前就有一组灰色的菜单，上面一格格写着“皮肤”“面部”“上装”“下装”“套装”之类的词语，随着它的视线挪到这些词语上，又会有新的菜单展开，二级菜单上是各种颜色的预览图，它盯着“纯黑”那个选项，想了一下“纯黑”的肤色会是什么样子，突然镜子里的整张脸就变成了除了两只眼睛其他什么都看不到的一个黑色大圆饼，吓得它赶紧要调回初始的珍珠白，却怎么都调不回去了。

比起当个秃瓢，它更不愿意顶着一张大黑脸给那个叫凯兰的小孩嘲笑。

它本能的伸手去按那个选项，却按了个空，它才意识到这张菜单只是映射在它的视觉模块里，镜子里也没有反射出菜单的影子。这时候菜单也终于反应过来，半透明的素体原色一闪而逝，它的皮肤又变回了原本的白色。

绝不去随便调整皮肤颜色了，佐拉有点恼火地皱皱眉。

它又花了大概五分钟，摸清楚了在这张菜单上应该怎么选择选项，按照那些刚才被灌输进核心模块的基础知识，这个外观模块的选择机制应该是先通过灵魂核心读取它的思维指向，再做出反应切换选项，只不过凯兰给它装的显然是不怎么灵敏的便宜货，以至于有时候它思考一下这东西就会误认为它要选择，而它真的要选择的时候，这东西又半天不响应。

好在这里面的数据倒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除了可以选择成套的全身设置以外，还能微调各种方面的数据，甚至细分到了虹膜和瞳孔的颜色。佐拉看了看那几套凯兰说过的“人气配色”，觉得还是自己搭配比较舒服，先选择了自己脸上的部分，又去捯饬那头一直很在意的头发，最后选了一身看得顺眼的装束，象征性地束了束领带之后转身去看操作台后面等他调整的红发少年。

凯兰已经睡着了，他靠着轮椅的头枕，鬓角的卷发贴在脸上，双手交叠着搭在胸口，那里正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佐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它瞥见了一眼时间，从开始调整自己的外貌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整个钟头，刚才凯兰似乎说过要佐拉送他去睡觉，现在看起来他确实是困了，轮椅委实不是什么拿来睡觉的舒服地方。

不过在一个刚才还想杀掉他的人面前睡觉，这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佐拉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绕过操作台来到少年身边，伸手握住了轮椅背后的握把。

雕刻着复杂魔纹的轮子意外地转得很平稳也很安静，佐拉循着记忆资料中的地图找到了这个地下室的升降台，两人伴随着轻柔的嗡嗡声离开了有些冷的实验室。被当做大门的书柜横向挪开之后，映入佐拉眼帘的是一间铺着深红地毯的书房。房间不大，但四面墙壁上放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籍，中央是张没有配椅子的书桌，天花板上的发光法阵感应到有人进来自动亮起了柔和的暖白光，每一层书柜上的灯也次第亮了起来，房间从黑暗变得明亮。

佐拉推着凯兰踩上柔软的地毯，书柜在他背后缓缓关闭，它顿了几秒钟，还是没忍住扭头去研究了一下这半面墙宽的书柜到底是怎么打开又合上的，只是它怎么看都觉得这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书柜，最后只好摇了摇头去按对面墙上那组书柜中间的开门按钮。

书柜向后退了二十厘米，缓缓向左侧移动，在轻微的轨道摩擦声中露出亮着微光的走廊。走廊同样铺着地毯，门口右手边站着个女仆打扮的女性，她垂着头，双手交叠在腹部，双眸微闭，茶色的长发在头顶盘成发髻，脖子上的条形码和数字清楚表示着她同样是个人偶，而尚未进行登记的佐拉无法识别她的条码，也无从得知更多的信息。

似乎是感知到有人从书房出来，她抬起头睁开眼睛，瞳孔缩放了一下之后用稍微有些滞涩的动作朝凯兰的方向转身，绿色的眼睛先是在凯兰身上停留了几秒，之后又挪到佐拉脸上，这次她的视线停留的时间要稍长一些，似乎在确认佐拉的身份。

在佐拉身上扫视了一遍之后，女仆人偶开口了。

“检测到未登记个体，以太痕迹确认为，个体名凯兰，检测到未知灵魂核心，检测到人偶素体，推测为，个体名凯兰的新作人偶。欢迎来到盖亚，同胞。”

她的声音柔和悦耳，虽说低沉但仍然带着明显的女性特征，不像佐拉的情况，它是实在无法通过声音和外貌辨认自己现在的性别。

问题是，佐拉现在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女仆人偶打招呼，最后只好尴尬地对她点了点头。

“你……你好。呃，我该怎么称呼你？”

“检测到类人对话方式，推测，该灵魂已通过塔尔林斯测试。回答，本个体编号SueC00153，简称苏三号，任务设置为，保证个体名凯兰之正常生活。询问对象个体称呼。”

女仆人偶瞳孔再次缩放了一下，开口回答。

“……凯兰就教你这么说话的？”佐拉怎么听怎么别扭。

“无意义问题，询问，是否需要核心程序整理。”女仆脸上连肌肉都不动一下。

佐拉无奈地撇撇嘴：“好吧好吧，我叫佐拉，他刚给我起的名字。”

“确认，新个体佐拉，核心权限，未知，等待告知。”女仆的瞳孔又缩放了一下，“未查询到任务设置，推荐行动，待机等待任务确认。”

“你们主人刚才跟我说让我送他去睡觉。”佐拉发出一声叹息。

女仆再次看向已经睡熟的凯兰：“检测到新任务，确定个体名凯兰处于睡眠状态。已确认，推测，需要移送地点，卧室，所处状态变更，放置于床上。更新任务状态，为完成任务，请个体名佐拉，将个体名凯兰，移交个体名SueC00153，SueC00153将完成任务。”

“行吧，那你小心点，他睡着了。”佐拉把握把朝苏三号的方向转了过去。

苏三号伸手握住了轮椅的握把：“已确认，个体名凯兰移交完成，更新任务状态，将个体名凯兰送至卧室。”

然后她迈开步子，推着轮椅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