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竹简·送至岳府

喻府，晚膳时分。

陈媪今日没将晚膳端进竹院，她敲了敲房门，只听见喻南栖一句轻声“进来”，她便推门而入，陈媪脸上的笑意蓬勃，她看见喻南栖坐在案前看着书简，一旁的木榻上堆满了还未试过是否合身的衣裙，而梳妆台上放满了步摇珠钗的木匣也没有开过的痕迹。

陈媪收回视线，温声说道：“姑娘，主君让您今夜一同去中堂用膳。”

喻南栖将书简收好，随后点点头。

陈媪一路上跟在喻南栖身后，试探性询问道：“方才见姑娘木榻上的衣裙与送来时一般模样，可是不合姑娘心意？”

喻南栖笑笑，上好的衣料呢，若是不合适，倒显得她过于挑剔刻薄了，为何不试呢？只不过是她打心底不愿穿这些衣裙，良久，她应道：“穿惯了过去的衣裳，一时间叫我换新衣裳，多少有些不习惯，便不想试了。”

一语双关，过惯了在江南的日子，突然叫她回精致的都城，不惯亦不愿，陈媪又岂会不知她的言外之意，但还是闭口不言。

中堂内。

喻家人在食案前坐得端端正正，案上摆着各种的膳食——烧饼，酪浆，鲫白羹，粔籹以及其他的小菜。

喻南栖双手叠在腹前，举手投足间尽显稳重端庄，林夫人上前刚准备挽住她的胳膊，却被喻南栖的微微侧身躲过，她俯身行礼：“南栖见过阿父阿母。”

“嗯，坐下来一起用膳吧。”喻佑眯了眯眼道。

林夫人也不在意，拉着她的手就往自己旁边的位子上坐下。

刚落坐，又听喻佑询问道：“今日你一早便出府，又只带了一个护卫，是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又做了何事？”

喻观澜迫不及待地拿起木筷，听到此话，动作不由变慢，最后放下木筷，食案上众人目光都投向被审讯的喻南栖身上，只见她不慌不忙地拿起面前的烧饼，撕下一小块放入口中。

她笑着应道：“阿父，您这是将我当做囚犯么？”

喻佑的话像被噎在喉咙中一般，喻锦初与喻倾韵四目相对，喻倾韵出声解释道：“南栖阿姊说的这是什么话，阿父不过是担心你才询问如此多的，你怎能曲解阿父的意思。”

“南栖在江南时，曾有一次，直到戌时才归别院，那时候的别院依旧灯火通明，晚膳仍然热腾，但与现如今不同的是，无人问我去何处，见何人，做何事，那时的我无人关心亦活得甚好。”

“所以如今回了都城，阿父也不要强迫南栖换个活法，我不喜汇报去哪见谁做甚，曾经您与阿母不曾管我，现在也不必管我，因为南栖不会像十年前那般让阿父阿母颜面扫地，亦不会再受人宰割却不懂得还手。”

话音刚落，喻佑的眉头紧锁，林夫人的脸色也变得极其不好，一时寂静无比，众人无言，食案上除了喻南栖，几乎没有一个人将心思放在丰盛的晚膳上。

.........

晚膳过后，众人都回了各自的院子。

林夫人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她将珠钗卸下，又呆呆坐了许久，喻佑朝她走去，双手搭放在她的肩膀处，温声开口：“夫人，还在想栖儿的事么？”

林夫人垂眸，脸上的忧愁毫不掩饰，她回牵住喻佑的手，叹气说道：“你说，她若是一直这般对待你我，那.......”

“若非当初我们将她送走，她也不会心生怨怼，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尽力去弥补她，将这十年对她的亏欠全都偿还于她。”

林夫人摇摇头。

“我们亏欠她的又岂是这十年，当年在送她走后不久便有府内婢女称看到了落水一事的整个经过，我们却为了让她懂得何为谦让，如何宽厚待人，想让她将此次当做一个教训而未将她接回来，后来又迫于各世家的压力与都城中的闲言碎语给耽搁了，这一耽搁，便是十年，怕是我们现在再怎么弥补，也都无济于事。”

喻佑闻言皱了皱眉头，是啊，当年即便是将喻南栖软禁在府内而非远送江南十年，以喻氏在都城的地位，各世家也不会过于为难。

但他当年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在林菀顼提出送去江南一段时间再接回来，他就已打算要让她在江南待上一两年，世家得知此消息，纷纷施压，只道一两年过短，而喻南栖推人落水一事也被都城中人当成饭后闲谈，一时她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一切的一切，终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冬日的夜似乎更长些，窗外寒风大作，吹打在木窗上啪啪作响，竹院的主屋内烛光犹在，喻南栖正在桌案细嚼着书简的内容，与平日的诗赋不同，她读的是兵书。

其中分为十三篇：用计，作战，谋攻，形，势，虚实，军争，九变，行军，地形，九地，火攻和用间。

曾经为训练喻家卫，她常提及兵书中的内容，但涉及面并不广，她也只是略懂皮毛，如今细细品其书，倒叫她觉得还是有些趣味。

一番细阅下来，她终于知晓岳唯安为何一定要拿到荀阜舆图，若是寻常的平叛，他手下的岳家军完全不需要此物，但若是西北荀阜一带，那就必不可少。

荀阜地处北朝边境，地形复杂多样，“挂型”“险型”与“隘型”的地势占主，多山少水，又靠近邻国边境，若是不慎踏入，那极可能挑起与西朝大凌的战火。

这也是荀阜多年来叛乱屡次被压却敢一次又一次重来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兵力强盛，粮草充足。

喻南栖合上书简，眉头不自觉便皱起来，她抬头望着窗外的大雪，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皮袄，木榻上厚厚的被褥和案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手炉。

今年的西北，不知比都城还要冷上多少。

许久，她收回视线，拿起了笔，沾了沾墨水，在竹简上落下一行秀丽的字：我答应你，两日后在皖幽斋详谈，此外，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喻南栖放下笔，缓缓合上了竹简，轻声唤道：“墨离。”

在外面守夜的墨离轻轻推门而入，他拱手行礼：“姑娘。”

她起身走到墨离面前，将竹简递给他，叮嘱道：“莫被人看到，将这封竹简送到岳府，放到门前石像的口中后按一下石像的眼珠。”

墨离接过喻南栖递过来的竹简，拱手道：“姑娘尽管放心，但我不在，可要换远烨或者卫衍过来守夜？”

喻南栖摇摇头，笑道：“无需如此麻烦了，你回来后便直接去歇息罢，今夜寒意太重了。”

“是，多谢姑娘。”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身影在雪中飞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