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遇(一)

推开破旧的铁门，锈迹的转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女孩打开灯，明亮的客厅里空无一人，但她却隐隐听到对话声，估计母亲是在和谁聊天吧，她心里想着，随后把书包放到茶几上，拿出小方巾去洗手台前。

冰凉的水在这冬日里更显寒冷，然而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撸起袖口，手腕上乌紫的一片还没消失，这是前阵子被母亲用雨靴狠狠砸的结果，只要母亲一发病，一切暴力行为在家里都不需要理由。每次事后，母亲会时而伤心的向她道歉，又时而恐吓威胁她不要离开自己。女孩理解母亲，她知道母亲生她时患了抑郁，而这个病在几年前父亲离开时变得更严重了。

因为理解，所以选择忍耐。女孩的这份心意恐怕也是母亲每次与疾病斗争后，抱她痛哭的原因吧，这尚存的一丝温情，就是忍耐不一样的意义。

突然房门打开，

“晓啊，你过来。”

房间里传来严肃的声音，女孩知道，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房内橘黄的灯光照在母亲没有表情的沧桑的脸上。

“明天我们去中心医院，有个和你一样大的孩子需要骨髓移植，她需要你的骨髓。”

没有询问女孩的意见，平静的语气单方面下达着命令。

“好的，妈妈。”

女孩满心疑惑却不敢问，到底是谁需要她的骨髓呢？为什么必须是她的骨髓？

这些疑惑在女孩脑中盘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医院里，医生们拿着细长的针筒插进她身体后，一瞬间的疼痛和被抽出的暗红液体无时不刻在告诉她何为骨髓移植。然而还有个疑问并没解决，躺在床上休息的女孩轻声问着母亲，

“妈妈，我的骨髓给谁了？”

女孩只看到医生抽完骨髓后把它放到一个散着冷气的小箱子里，她没有见到母亲口中那个和她一样大的孩子。

“你没必要知道。”

母亲的口气听着比平时更冷漠，然而这并没有打消女孩心中的好奇。

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边，一个女孩因为刚结束化疗而呕吐不止，胃内翻滚样的难受，她趴在洗手台前，额头上渗着冷汗。母亲在旁边心疼地抚着女孩的背，焦急地询问医生，

“什么时候移植啊？”

“骨髓已经在空运的路上，明天晚上手术。”

第二天手术非常成功，在术后连续几日的观察中，医生们惊讶地发现女孩恢复得特别快，不仅血液检查的各项指标到达正常水平，甚至连轻微的排斥反应都没有，这种出乎常人的恢复力让护士来病房时，都忍不住开玩笑的对女孩母亲说，

“你家孩子真是找到了个好骨髓。”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语，女孩都会思索，是谁帮助了她？这种困惑的情绪，终于在她做了一个梦后彻底不受控制。

梦里，她最喜欢的天使拉贵尔在她熟睡时从天中降落，璀璨的黑发和六片绚烂的羽翼驱走了黑暗，它悬浮在床头，双手捧着她脸颊，用柔软温暖的唇亲吻着她额头，美妙慈爱的声音仿佛在告诉她，我一直在你身边。

次日醒来，女孩激动地拉着母亲的手，

“妈妈，你说的没错！我最喜欢的拉贵尔一直在守护我！”

神说，人对天使有多喜爱，它们就会报以同等的爱去守护你。此刻，女孩真实的感受到了，它的爱和守护。

“我必须去见他，去见那个人。”女孩的好奇心实在忍不住了。

“去见谁？”母亲心中有种不安。

“就是护士姐姐说的，给我‘好骨髓’的人。”

“不行。”毫不犹豫的、生硬的拒绝。

“妈妈，求你了。我接受了帮助，但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湿润的双眼望着母亲，偌大的黑眼珠是如此楚楚可怜，母亲的内心开始动摇，但她知道一旦答应就意味着什么，只得狠下心来，

“Linda，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母亲别过头，她必须狠下心来，却又不敢直视那炙热、恳求的视线。

“妈妈……”

女孩失落地低下头，没再强求。内心隐隐作痛，这是种直觉，她有种灵魂缺失的不完整感。

当晚，女孩突然高烧，出现了严重的排斥反应，被紧急拉进ICU。

“人体是复杂的，几个世纪以来人类一直在研究各种疾病的机制，情绪就是其中重要一种，它影响人的精神状态。”

医生对光举着CT片子端详，平静地说着，暗示站在一旁的女子。

“……”

“坐下吧，你别太紧张。检查都查了，没有器质性病变。”

这时女子的脸才恢复一点血色。

“但是，”医生放下片子，手在胸口点了点，“这里有问题。”

女子不安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

“你是说她心脏有问题？”

医生缓缓摇了摇头，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是心结。”

女子扑哧一下笑出声，若这里不是大医院，她真的会觉得眼前的这位是个糊弄她的庸医。

“心结？怎么可能。”话语里满是嘲讽，这种荒诞的事让她觉得可笑至极。

“我没同意她去见捐骨髓的人，能造成这么大影响？这么多接受骨髓的人，又有几个会和捐献者见面呢？见面本身就很荒唐了，现在你又告诉我这影响到她恢复？”

女子像把先前对女孩的担忧转化为焦躁，全都一股脑的发泄出去。医生静静地听完，他没有急于和女子解释，因为这种事本身就很匪夷所思，像迄今为止没有被攻克的疾病一样，难以解释。等女子情绪缓和些后，医生终于开口，

“你能告诉我，这位捐献者和你女儿是什么关系吗？”

医生知道女子不是女孩的亲生母亲，所以要想获得匹配度如此高的骨髓，只可能从生母那边获取，要么是她的父母要么是兄弟姐妹提供的。

女子沉默许久，脸上浮现阴霾。

“她的……双胞胎姐姐。”

医生的眼睛微不可察的睁大了。如果真如女子所说，那么……

“双生子感应。”这是医生脑海里唯一的想法，也是这一切的最合理解释。

女子愣住，这种解释她无话可说。

“你爱你女儿吗？”

突如其来的一问，无关疾病，仅仅是来自为人父母的共鸣，

“让她们见面吧。不是宠溺，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你女儿很善良，看到她我总觉得一个受伤的天使来到我身边。相信我，去信任她，告诉她真相，她不会离你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