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一面有门，房间四角都有监控器，节能灯的白光惨然落满肩头。眼角团着淤青，黑T恤破着几个大口子，血迹已经干涸凝结在体表，参差结成红色的小长城。格兰瑟在关押的空房间里， 像一尊垃圾场里扒出来的石膏像，手机、电脑都被没收审查。
他们从前夜十一点多，与那些冲出笼子的试验品战斗到凌晨4点，虽然最终没能阻止它们逃走，至少都用尽了全力。
用尽全力保护他们。
而现在自己被注射了一些曾经参与过研制的药物，作用于神经，让承耶稣受难状被吊在墙上的他处于一种近乎虚实不分的状态下。在体表一道道鲜切伤口密密织成的疼痛之网中，格兰瑟稍微清醒了一些。在收到“停止追击”的指令之后的二十小时内，他先是得到了实验室派出的增援和急救，跟随他们去了安全地带。然后在休息室内被叫走问话，在坐下之前就知道那张椅子上装着微型注射器，但是除了坐下他别无选择。他说：
格兰瑟真是多此一举。
接着在椅子上如实回答了他们所有问题，直到在药物作用下睡着。后来就被这样吊着在这个房间里睁开虚实不辨的眼睛，随着他们的意思回答了更多自己都不会记得的问题。分4次进行的刑讯中，无论是面对清醒的格兰瑟，还是面对意识朦胧间受刑的格兰瑟，他们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谎的打算，一个对自己十分诚实的大人。
他们问了他无数问题，总结起来不过是想知道：
格兰瑟你是谁？
Roya·Grancer, A monster.
听到这个答案时那些人多少挑了挑眉。
但就是如此坦荡。
我眼中的试验品都是艺术的珍藏，无论哪一个都美丽宝贵得举世无双；我进入实验室只是为了安抚心里那头野兽，顺应自己逐渐接受了的原始欲望；我的爱人是自己牧神系列试验品唯一的幸存者，纵然不是我梦里的月桂冠一样令他惹瘾成狂；我疑惑过却不曾动摇，背叛者不是我而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如今在何方……我是罗亚·格兰瑟，一头人形的野兽，一只有智慧的妖魔，一个风度翩翩的怪物。
适合说的，不适合说的，已经都被他们撬走了。他被吊在这里，就像被吃光了肉而留下的牡蛎壳，内里已经被窥探的一干二净，连爱人和家人对他的了解都不及那些讯问者了。
真不甘心，几乎通晓他全部的人居然不是他在意的人。那些家伙怎样他根本不CARE，只是作为一只雄性，多少感到了侮辱。
视野还有点模糊，格兰瑟苦笑了一下，虽然这一天他老早就料到了，也为此做好准备，但这一刻，他多少有点后怕和后悔。
格兰瑟表现得太过了啊。
现在他被定义为可能背叛实验室的一组，一夜奋战的结果就是被关押在这里，接受审查、刑讯还有一点小小的技术手段。如果他们认为自己足够危险，那么以后的圣诞节，家里就会少一个人。如果他们认为自己不那么危险，那么以后的圣诞节，家里还是会其乐融融。当然，某个儿子、兄长、伯父，还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他要担心暗中监控着整个家庭的那些人是否会对这除了他全都无辜的一家子做些什么。
魔绿也被戴上项圈装进箱子带走了，他们保证小家伙会安全，难不难受就指不定了。小东西被带走时一直在喊爸爸，那些人一定弄疼了他，格兰瑟一遍遍给他解释那些人不会伤害他和自己，不用怕。好不容易让他稳定了下来，喂了一点镇静片剂，才乖乖跟走。
不过他的小鹿总算是离开了。离开了这建在人间的二分地狱，离开了囚禁去往自由，离开了无尽的折磨和暗无天日的生活去往一场永恒的流放，离开死亡去往另一种死亡，离开了笼子离开了药剂离开了试验战斗离开了感染离开了离开了离开了离开了他。
离开了他。
格兰瑟曾在对峙时听他发誓终有一天要逃出去，在耳鬓厮磨时听他低沉的喉音轻轻唱起北方的草原，那沉沉的嗓音里有他无法忽视的脆弱。在那之后他为伐瓦戎定做了那只绿幽灵项圈，他似乎早就知道有一天他的小鹿会真的逃走，或者说，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在那一天来临时选择什么。
腕表是薇拉送的礼物，现在仍然在手腕上滴答着。也许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自己并没有把薇拉拖下水，那个不可爱却迷人的女人。格兰瑟并不能抬起手来确认时间，事实上他的左手被拷在墙上。
腕表在手腕上敲敲敲着六点钟，天际应该开始泛白了。四壁空白的空房间像大一号的笼子，外面是世界，有他看不到的黎明，听不到的呼唤，嗅不到的香，还有触不到的恋人，保护不了的孩子。
现在他被吊在这里，像一尊从垃圾场里扒出来的石膏像。门外传来脚步声，第五次刑讯恐怕要开始了，虽然可以承受，格兰瑟却已经厌烦了。
问几次都是一样的。
我是罗亚·格兰瑟。一头人形的野兽，一个有智慧的妖魔，一只风度翩翩的怪物。
说到底，你们希望我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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